悲情王子的冰与火之歌 ——记曹魏丰愍王曹昂

造衅开端其为肇始

□李蓁蓁

生为曹魏集团第一顺位接班人，死与曹操父亲曹嵩之死并列为曹魏两大罗生门事件。作为曹魏死因最离奇的一位王子，曹昂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男同学。

结合《三国志》和相关史料分析，我有一个大胆的推测，曹昂是被人谋杀的，他死于一次目标精准的斩首行动。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曹操在宛城遭遇了他人生最离奇的一次危机。曹操这一生的所有危机加到一块，都不及他在宛城遭遇的这一次这么有戏剧性、这么离奇、这么充满了重重迷雾。

而要解释曹昂的死因，有一个人不得不提。那便是被誉为三国第一毒士的贾诩。初平三年（公元192年），董卓死于王允的美人计，西凉军团分崩离析，正人心惶惶，贾诩提了一条被誉为三国第一毒计的建议：“闻长安中议欲尽诛凉州人，而诸君弃众单行，即一亭长能束君矣。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幸而事济，奉国家以征天下，若不济，走未后也。”

有了贾诩的鼓励，西凉诸将鼓起勇气杀回长安。一番大战下来，结果是王允身死，吕布败走，汉献帝刘协沦为西凉将领的傀儡。从此以后，汉朝的中央权威彻底崩溃，群雄趁机崛起，天下真正进入大乱的时代——裴松之指责说，贾诩是东汉走向灭亡的刽子手。

而年轻的张绣也在叔父张济死后接管其队伍，开始独当一面。并发出招贤令，诚邀贾诩加盟。宛城之战的两个主角集齐，可以召唤神龙了。

建安二年，曹操把汉献帝刘协迎到了许都，开始了“奉天子以令不臣”。在东有吕布、北有袁绍的压力下，曹操决定着手剪除许都周围的威胁。曹操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张绣。

曹操点齐大军，前往宛城讨伐。当曹军走到淯水的时候，张绣忽然派来一个使者，宣布投降。张绣是西凉军的一员悍将，对曹操来说，这种级别的将领能够主动来降，可谓天降横财。何况张绣在信里说，希望曹公能够前往宛城受降，曹操欣然应允。

为了显示受降者的诚意与胸襟，当时曹操带去宛城的部队并不多，跟随左右的只有长子曹昂、侄子曹安民以及大将典韦。

只是曹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三国史上最大的罗生门事件，即将开始。

一心以为傍上大哥的张绣满心欢喜，可没想到，曹操接管张绣降军的同时，还捎带接管了张绣年轻貌美的寡婶。这还不算，不作不死的曹操又当着众人的面儿慷慨解囊，赐金张绣贴身警卫员牛金儿。

此举果然成功地让张绣误以为曹操打算买通左右来刺杀自己。卖婶求荣外加心中恐惧，张绣开始对投降一事感到后悔。这时候，贾诩向他献了一条毒计。

在贾诩的策划下，张绣假意向曹操请求，说我军驻扎在城外低洼处，能不能搬迁到高一点的地方。曹操答应了。张绣又说，这次搬迁路过您的营地，我们的车子少，承受不了太重的物品，士兵的铠甲能不能让他们自己穿着？曹操也同意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就这样，张绣军身披重甲进入曹军营地突然发难。毫无防备的曹营将士瞬间大乱，曹操在惊慌之际夺马就逃，典韦守在门口，力抗几十倍的西凉士兵，最后血尽而死。曹操杀出营地以后，坐骑绝影中箭，长子曹昂把自己的马让给曹操，自己却与曹安民一同战死。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宛城之战。

这里有两个疑点，贾诩素有“毒士”之名，以他的算无遗策，竟然让曹操逃出生天，实在不合常理。然而更诡异的，是曹昂的死。

曹昂当时受了重伤，不能骑马。对于这种身份贵重又丧失抵抗能力的大人物，本是最好的人质。照理说，应该生擒活捉，然后向曹操狮子大开口，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但张绣却选择手起刀落，二话没说杀死曹昂，仿佛他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

这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从一开始，张绣的目标就不是曹操，而是曹昂。他任凭曹操逃之夭夭，却对杀死曹昂有着莫大的兴趣。

曹昂是曹操嫡长子，跟随曹操四处征战，仁孝谦和，才德兼备，是曹操苦心孤诣培养的接班人。宛城之战真正让曹操痛彻心扉的损失，不是名驹绝影，不是名将典韦，更不是曹安民，而是曹昂。

曹昂的死，还直接改变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命运，让她的人生就此柳暗花明。

这个女人是一直稳坐曹操第二夫人位置的卞夫人。曹昂死后，曹昂养母丁夫人被废，曹营中一下子腾出来两个至关重要的位置。而卞夫人和她的三个孩子（曹熊早夭），就是这两个位置最有利的竞争者。

对卞夫人来说，曹昂死，曹操不死，这才是宛城之战最完美的结局。但这种事概率比中***还低，除非有什么人有意识地在背后推动……

那一夜，曹昂已经失去抵抗能力。可即使这样，推手依然不肯放过，一定要置其于死地。仿佛这才是宛城之战的唯一目的，仿佛他们不是张绣和贾诩的部署，而是严格按照卞夫人的利益图纸来行动。所有的细节都若合符节，不得不让人怀疑有人在幕后操纵。而且根据史实逐一推理，不难得知此人是谁。

曹丕在《典论》里曾经自序平生，他写道：“建安初，上南征荆州，至宛，张绣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从兄安民遇害。时余年十岁，乘马得脱。”

这真是石破天惊！原来当时在宛城的，不只有曹昂、曹安民和典韦，还有日后的魏文帝曹丕！

这个结论一出，我们的眼前豁然开朗。年方十岁的曹丕在西凉军的枪林弹雨之中竟能策马奔腾跑了出来，并且毫发无损；刀马娴熟，年逾弱冠的曹昂却死在乱军之中。这是一次多么精准的斩首行动！

杀死了世子曹昂，曹操曹丕乘马得脱，卞夫人希望消失的人都彻底消失，希望活下来的人则胜利会师。这一切，就像是卞夫人与贾诩早就商量好的一场戏，每一个转折，每一个人物的结局，都被脚本早早安排妥当。自觉不自觉地走向末路，而千里之外的贾诩和卞夫人遥控着这一切，在尘埃落定后击掌相庆。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这是多么可悲的人性，这是多么可怖的政治！张绣在不知不觉中成为杀人工具，用自己和无数西凉军战士的生命，染红了卞夫人和贾诩帽上的红缨。这样看来，贾诩不但是东汉王朝的刽子手，同时也是曹魏王朝的奠基人，他的阴谋直接孵化出了日后曹丕主导的曹魏帝国。

我甚至有一个极端的猜想。说不定整个宛城之战，都是贾诩的一手策划。他拟定好计划，主动暗中联络卞夫人。或者干脆是卞夫人为世子和王后之位日夜悬心，看中了贾诩的才干。二人各取所需，一拍即合，与贾诩一起合作了三国史上最大的一起阴谋。

曹昂死后，张绣听从贾诩的建议，第二次投降曹操。曹操表现出极大的热情，不仅封了两千户的封邑给张绣，还和张绣做了儿女亲家。然而张绣跟随曹操北征乌丸，没到地方便离奇死亡。而贾诩就此平步青云。在曹丕和曹植夺嫡的时刻，贾诩选择了支持曹丕。曹丕曾经向贾诩请教过如何当上世子，贾诩面授机宜，给了他不少建议。

而当曹操问贾诩究竟该选谁为继承人时，也是贾诩一锤定音。

操欲立后嗣，踌躇不定，乃问贾诩曰：“孤欲立后嗣，当立谁？”贾诩不答，操问其故，诩曰：“正有所思，故不能即答耳。”操曰：“何思？”诩对曰：“思袁本初、刘景升父子也。”操大笑，遂立长子曹丕为王世子。

可贾诩为何如此力挺曹丕呢？原因无他，曹丕是当年宛城阴谋的参与者——尽管他那年才十岁，未必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参与者就是参与者。

曹植虽也是卞夫人的儿子，可在宛城之战这件事里，他是完全无辜的。如果曹植当了皇帝，宣布彻查宛城事件，那么连曹丕带贾诩都要遭灭顶之灾；但如果曹丕当了皇帝，宛城事件便会被彻底掩盖起来，没人会再提起。

果然曹丕当了皇帝以后，下令销毁以及修改关于宛城之战的一切，同时授予贾诩太尉之职，用来作为他苦心孤诣设计出这场阴谋的酬谢。

曹昂，一个弱冠即举孝廉，德才兼备的年轻人。有连曹丕都心悦诚服的 “家兄孝廉，自其份也” 评价，有至高无上的父王和母后丁夫人的无上宠爱。这个占尽了世上一切好处的男子还是死了，而且死得如此蹊跷。是他的世子身份杀了他。

曹昂成为一只野狼，可他的周围全是猎枪。纵然他有那么多的宏图伟业还来不及实现，他再也看不到涡河桥下安详的河水了。

他也只能唱着属于他的冰与火之歌，匆匆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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