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现香港近代史做“真正的作家”
香港是一个盛产报纸专栏作家的地方。像亦舒、李碧华、蔡澜这些文化名人，都曾或还在香港的报纸专栏上勤耕不止，成为滋养香港才子、才女的一个传统。在香港最近几年的报纸专栏名家中，被称为“马博士”的马家辉，无疑是数一数二的。从20多岁开始写专栏，他写了30多年，出了很多本书，成就甚丰，被称为“新香江四少”之一。
9年前，马家辉到电影导演徐克、施南生夫妇家中聚会吃饭，在座的还有林青霞等人。施南生说的一句话，让马家辉陷入严肃而深刻的自我反思中：“施大姐很善意、很好心地跟我说，家辉，你还算不上是一个作家。”马家辉一下子愕然了。这么多年来，他写了一二十本论文、散文、杂文，为何自己还不能算是一个作家呢？
他仔细想想，终于明白了：“在创作的光谱中，一个真正的作家，真的要去挑战诗文、长篇小说。这样一来，作家的身份才会全面和完整。从此，我就立下志愿：要挑战自己，写长篇小说。”
少年成长印象 钩沉一段黑帮奇情历史
在2016年香港书展上，53岁的“大叔”马家辉，兑现了他的诺言：携他刚于今年初完成的长篇小说《龙头凤尾》出席演讲。他说，为了写这部小说，在过去两年多里，他拒绝了很多活动邀约，主动减产了专栏，心无旁骛地专心写小说。“今年我53岁了，一个年老的大叔，将要当老伯的年龄。终于写出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算是填补了这一块空白，完成了我自己。”
当下时代，信息崇尚轻薄快短。擅长写犀利快篇、专栏评论的马家辉，却反其道而行，立志写成长篇，完成作为一个作家的完整自我，令人敬佩。而且，马家辉写长篇小说的心气不小：他以自己少年时代生活的湾仔为小说主场，为自己的家乡之城香港的一段历史背影，留下一份自己的文学见证。
马家辉是地道的香港人。自1963年出生，一直到成年后去台湾读大学之前，他和家人一直住在湾仔。当时，湾仔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三教九流，各种社会草根在那里求生存，上演着各种人生悲喜剧。马家辉的家境一般，父亲在报馆工作，偶尔要写成人小说贴补家用。全家人曾经住在一个1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下面是饭厅和客厅，空中隔了又隔睡觉用。后来，全家搬进40多平方米的房子。外婆一家和他们挤在四五十平米的房子里，上下铺、沙发床是他家的必备品。马家辉回忆说，10多岁时的他，亲眼目睹犯了毒瘾的舅舅，挥刀砍外公的情景。因为参与一些黑道上的事情，舅舅还被抓进去坐牢。“上学下课回家，就会看到放出来的舅舅。他会跟我讲一些江湖的规矩和牢里的故事。然后，没过几天，他又被抓了。”马家辉还记得，少年时在街上，正吃着饭，身后便可能是黑社会拿着砍刀在厮杀。
在杂乱的环境中成长的马家辉，从小就知道所谓的人生百态，他的心智比同龄人早熟。听起来颇为“悲情”的成长经历，倒成了他难得的写作素材。就算没有被施南生“刺激”，没写过小说而“算不上作家”，马家辉说，他心里也一直有一个念头，要将青少年时期在湾仔的所见所闻，写出一本作品来，“我欠湾仔一部书。”
他笔下的香港 复杂生猛，极阳刚极阴柔
《龙头凤尾》小说里的主人公叫陆南才。1930年代，陆南才出生于广东茂名河石镇，本业木匠。后离开家乡，加入“南天王”陈济棠的部队。最终走投无路，偷渡香港。陆南才徒步5天，从茂名南下深圳，穿越边界，进入新界、九龙，终于抵达尖沙嘴。站在九龙半岛的最南端，站在铁栏杆旁，隔着维多利亚港望向香港岛，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洋船，小船，快艇，木艇，不同的船只在陆南才眼前穿梭来去。傍晚时分，对岸华厦亮起红红绿绿的灯，灯光倒映在海面像被剪得破碎的旗帜，招牌上有许多英文。乱世之中，幸与不幸，各凭天命。陆南才这个来自广东乡下的底层人，从拉洋车的苦力做起，一步一步和赌场、妓院以及殖民势力结缘，最后成为黑帮龙头老大。
邂逅殖民地情报官张迪臣后，陆南才做了张迪臣的线民，张迪臣也回报以种种好处。在日军的炮火声中，陆南才和张迪臣两人摊牌，秘密被揭穿，两人的关系逐渐失控、纠结，最终导致悲剧的终结。历史的秘密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打开，没有真相，只见混沌。当情义不再可恃，回顾的只要一条心：举头三尺，但愿有神明。
在小说故事中展开的1936年底到1943年春这段时期，香港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抗战前夕，香港已经是各种势力的角逐地所在。岭南军阀从陈济棠到余汉谋，莫不以此为退身之处。青帮、洪门觊觎岛上娼赌行业，英国殖民政权居高临下，坐收渔利。抗战爆发，香港局势急转直下，不仅难民蜂拥而至，各种利益集团也在此展开斗法。更重要的是，英国殖民政权面临日本帝国侵袭，危机一触即发。1940年12月8日，日本军队突袭香港，英军不堪一击。香港沦陷。
可以说，马家辉借着一个奇情的江湖故事，回顾香港走过的一段风云诡谲的历史。
一个作家想为香港近现代史做一段见证，何其难也！香港是马家辉生长于斯的所在，他倾注的感情极深。一向说话、行文有高级幽默的马家辉，选择用最独特的方式来述说。在《龙头凤尾》中，男盗女娼，黑社会老大在乱世各凭本事，创造他们各自的传奇。而且，马家辉还设置了一对极其非主流的关系：上世纪三四十年代间，在香港湾仔，一个黑社会老大与一个英国情报官之间，两个男人发展出一段断背之恋。
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欲望挣扎，交缠着时代、国家、民族的背影。放在历史的脉搏上，似幻又真。资深学者、哈佛大学东亚系教授王德威，在为《龙头凤尾》写的序言中说：“马家辉酝酿他的香港故事多年，一出手果然令人拍案惊奇。从殖民历史到会党秘辛、从革命反间到狭邪色情，他笔下的香港出落得复杂生猛，极阳刚也极阴柔。”
在马家辉的写作计划中，《龙头凤尾》只是他要写的“香港三部曲”的第一部。第一部从1930年代写到1943年香港沦陷后。第二部写从1945年写到1967年，陆南才的弟弟陆北风从广州南下香港，接了哥哥孙兴社的班子。第三部则要写到1982年的中英谈判。第三部已经吸引到香港著名导演杜琪峰的兴趣，想要改编成电影。
“写小说真的快乐，我知道生命后面部分要做什么了！”马家辉说。
华西都市报记者张杰
绘图 罗乐 阎语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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