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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家光盘理解和呈现这个世界的方式

桂林日报 2016-06-03 02:53 大字

□韩颖琦

阅读光盘的小说,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到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中,神秘与荒诞既表达了作家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同时也是他采用的修辞手段和艺术呈现方式。这是我阅读光盘小说集《野菊花》(广西人民出版社2016年1月)后最直观的感受。收入《野菊花》集子的绝大部分作品是光盘近两年刊发的,也包括之前刊发但未收入过其他集子的作品,用光盘自己的话说,就是遗憾相对少一点作品,具体包括《大闸蟹》《老虎凶猛》《我的“再生人”太太》《慧深还俗》《野菊花》《达达失踪》《坦桑石》《迈阿密有贼》《破桃花》《碧玉龙凤手镯》《走完所有的入口》。可以说,每一篇都构思奇巧,出人意外。作家对这个集子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神秘与荒诞,是解读光盘小说的两个关键词。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神秘,所谓“神秘”,“是对文学认识功能的一个有效的解构手段。它彻底打破了文学反映生活、把握生活的传统理论神话,打破了人们对于必然性和本质性的认识”,也就是说,“神秘使人们失去了对于本质、对于深度的期待,而把世界和生命的不可知的一面呈现了出来”。显然光盘对这个未知的神秘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知欲。在光盘的小说中,荒诞更多体现为一种主题风格,代表的是他“对于世界的一种反抗的姿态”。光盘将偶然性因素引入小说叙事,通过荒诞风格的营造,传递对历史与现实、人生与命运的理解,并将这种理解深入到对人的精神和灵魂进行拷问的层面。

光盘小说中大量运用“偶然性”因素来推动故事的走向,揭示人物失败或悲剧的命运,让我们看到世界和生命不可知的一面。《大闸蟹》中的偶然性因素很多,小说素材的来源就是很偶然的,故事源自作家一次买牛肉忘记提走的经历,这个经历给了他写作的灵感,因此小说写得十分顺利,甚至是一气呵成。光盘现实生活中的这个经历很平常,很多人都可能遇到,一般也都不会引发更多的麻烦。而小说中的情形就大不相同了,甚至可以说是,由两只大闸蟹引发的惨案。引发惨案的是一系列的偶然性因素:先是老孙在给雇主鲁新建做饭的时候,孙子田田偷吃了刚做好的大闸蟹;然后是鲁新建竟然因为两只大闸蟹的“失踪”去找卖主陈光秀理论,结果鲁新建进了医院,陈光秀进了派出所;接下来老孙作伪证收的钱被老伴发现,为防止老孙退钱,老伴代替老孙去做了伪证;再接下来,老孙心存愧疚去帮助陈光秀老婆,并想尽办法为陈光秀减刑,结果被骗;最后,老伴从看守所出来,老孙却被家人拒之门外。梳理下来我们会发现,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始终处于一种失控的极端状态,太多偶然性因素的介入仿佛昭示着人物命运的荒诞与滑稽,这种有意打破常规因果链条的做法,传递出作家对人生和命运无常的感慨,以及对人生荒诞感的深刻洞悉。

光盘小说的神秘与荒诞中蕴含着深刻的人性内涵。《迈阿密有贼》中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概率极低,却让我们看到荒诞故事背后的真实。在“迈阿密开锁事件”中,同样是去陌生人家开锁,父亲是为了名誉和人格,儿子则完全是为了钱,同样的行为,不同的动机,折射出两代人不同的价值观。《大闸蟹》也有同样的描述,在对待作伪证的态度上,老孙一直备受良心的谴责,而他的儿子和媳妇却不以为意。两部小说都隐隐透出作家对世风日下的无奈与失望。光盘的很多小说都与案件有关,这可能与他的记者职业有关。《坦桑石》中的“坦桑石失窃事件”聚焦于贪欲对人性的异化。珠宝店主柳宗洋“监守自盗”了店里名贵的坦桑石后,竟堂而皇之地去报了案。围绕着失窃案,警方展开了一系列紧锣密鼓却毫无成效的侦查,侦查过程荒唐可笑,与“案件”有关的柳宗洋的朋友和情人们纷纷被卷入其中,一个比一个下场惨烈,最后连柳宗洋本人也死于自责和不安后的酗酒。同样以案件形式讲故事的还有《碧玉龙凤手镯》,这是作家从寻宝鉴宝类节目中得到灵感而作的,与《坦桑石》一样,都属于文物类题材,不同的是,“坦桑石失窃事件”是主人公有意为之,而碧玉龙凤手镯的失窃则完全是主人公宗平海的疏忽所致。为了弥补这个疏忽,他采取了一系列行动,却始终没有勇气说出真相。二十多年过去了,被秘密折磨的宗平海成了别人眼里的疯子,而这桩悬案也永远地被束之高阁了。《坦桑石》主人公的所为殃及一群无辜的人,而《碧玉龙凤手镯》更多的是主人公的内心煎熬。无论如何,光盘都给我们呈现出物欲名利对人性的考验。只有淡物欲轻名利才能回归本心,找回人性中正在失落的美好,这是小说留给我们的思考。

人性是介于动物性和神性之间的一种物质,在人的身上,同时存在着人性,动物性和神性。《野菊花》集中的两篇小说《老虎凶猛》和《达达失踪》都是通过动物性写人性的。《老虎凶猛》中雄老虎文凯为了更顺利地与雌老虎大雪交配,虐杀了大雪的幼崽。如果说老虎文凯的凶残更多展现的是动物的一种本能和天性,那么深谙虎性的研究者黑河杀了爱人与前夫文凯所生的孩子,则彻底暴露了人性中阴暗与邪恶的一面。在黑河身上,“善”与“恶”并存,善恶之间的冲突和转换,真实地揭示了人性丰富复杂的内涵。《达达失踪》里,与人与狗之间的温情脉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对立。已近不惑之年的单身女医生在对人达达失去了信任后,与狗达达相依为命,在女医生眼里,狗达达既是恋人又是儿子。然而狗达达在路上的一次突发交配行为,将女医生推到与另一只狗的主人张太太的官司中,荒唐的“达达强奸案”一审再审,让两位狗主人都破财并住了院。更为荒诞的是,小说结尾竟然将前述的故事完全推翻,张太太的讲述与女医生的讲述大相径庭,到底哪一个真实可信?真相扑朔迷离,对真相的探究也陷入虚妄,其实事件本身的真实与否已变得无足轻重,由狗事引发的对人事的思考,才是小说的真正立意。

光盘小说的神秘感还表现在他对非经验世界的叙述上,即对神性的探索。《破桃花》中春梨为了破掉老公的桃花运求助于普度斋,老公的反破桃花行为也同样求助于普度斋,然而普度斋并没有帮助他们超越烦恼,春梨的一把大火将一切化为乌有。小说叙述始终离不开某种神秘力量,而归根到底,思考的还是人性。《慧深还俗》中慧深为抚养捡到的弃婴而还俗,重返世俗社会的慧深一如既往地行善敬佛,让我们看到还俗与否,只是个形式问题,与是否敬佛没有关系。作家对人性和神性的探索,对入世和出世的思考,进一步拓展了对人性主题的开掘。同类题材中,《我的“再生人”太太》是比较有意思的一篇。“再生人”题材本身就带有神秘色彩,在民间信仰里,这种灵魂转世现象是一件真实而普通的存在,就像光盘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沱巴镇的人对此都深信不疑,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就是再生人,他们的身份也得到了彼此的确认,“我”的太太桢微就是这样一个人。桢微应该就是“真伪”的谐音,“我”在追寻“再生人”现象的真伪中不能自拔,甚至新婚不久就闹到了离婚的境地。同样对再生现象深表怀疑的“我”父亲在深入沱巴调研后,被神秘的沱巴深深吸引,正准备写一个涵盖沱巴全部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生存现状的庞大的调查报告。直到小说结尾,“我”的疑惑也没有得到解决。人类对生死之谜的探究由来已久,对不可见力量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使人在面对未知世界时始终心怀虔敬,正如面对“再生”这种超越人类感知能力的超自然现象时,沱巴人所采取的态度一样。作家对“再生人”现象探究的热情正源于对生命本身的探求。

虽然,光盘小说的主体话语多为变故、罪案、绝望、死亡等传统的悲剧性话语,但作家显然抛弃了其本身所具有的悲剧内涵,而通过荒诞感的营造将其引入到一种相反的审美风格,颇具闹剧甚至喜剧的意味;同时,以偶然论代替因果论,对于人物命运采取夸张化处理,打破了传统的真实观,构建出某种陌生的神秘气氛,反过来更强化了人生的荒诞,并将这种荒诞嵌入到人性的最深处,彰显了命运的无常与无助。五年前,在确定《当代广西小说十家》人选时,除了已被写入当代文学史的“广西三剑客”(东西、鬼子和李冯)外,剩余七家的选择着实费了一番思量,现在回过头来看,将光盘列入“十家”之一是恰当的。因为在随后五年的时间里,光盘的创作日臻成熟,除了他用稳健厚重的小说作品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之外,“广西后三剑客”的命名更是一个颇具分量的证明和肯定。2015年10月9日,在北京召开了“广西后三剑客”作品研讨会,研讨会是由中国作协创作研究部、文艺报社、广西作协和《南方文坛》杂志社联合发起的。光盘与另两位广西作家田耳和朱山坡并称“广西后三剑客”,这一命名既体现了广西文学的新水平和新希望,对于作家光盘本人来说,则无疑是一次重大的突破和提升。

(作者系广西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著名文艺理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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