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枝枝叶叶
○陈老萌
闲忆往事,记起早年负笈燕园的时光。燕园如一株大树,我这里写下的,只是自己当时所见所遇的枝枝叶叶。
课堂
北大师资一流,但我们进校头两年,他们大多抽到教育部编写全国统一教材。后来呢,运动搞个不断,因而期待的讲坛上名师云集大打了折扣。
所幸终究是骆驼,哪怕再瘦。吴组缃教授论述鲁迅小说《离婚》,条分缕析,鞭辟入里。他下结论,口气短促、有力,不容一丝质疑。
章廷谦先生即散文名家川岛,鲁迅的“语丝社”战友。章先生讲授“现代文学史”完全另外一种风格,大致都在聊天。聊到郁达夫,“达夫”呀;聊到冰心,“冰心大姐”呀,一副熟人口吻(确实与他们很熟),讲到的作家多栩栩如生。当然也留下一点时间,匆匆念王瑶参加的统编教材稿本。同学不免有意见,老先生依然故我。这样的讲法,我倒是喜欢,他把我带进了历史,真切感受到“活”的文学。这样的课,非川岛这辈同代先生讲不出来。
“现代文学史”之前有门预备课“现代文学作品选讲”,本是王瑶先生的,他去编教材,由他们的编写组成员来各讲一两次。课虽不打紧,而名家连连,唐弢、李何林、刘绶松、刘泮溪、路坎都来了。今享盛名的张恩和,那时还是个小青年。王瑶先生正式任课的“鲁迅研究”排在后来的选修阶段。可是刚开讲了个头便骤然停课,师生奉命统统下乡去阶级斗争,远赴荆州搞了一学年“四清”。待返回燕园学校形势亦严峻起来,王先生已失去上讲台资格。没有听到他一门完整课,我懊丧至极。
吴小如先生的课与吴组缃同样有口皆碑,一老一小并称“二吴”。小吴先生教我们时间最长,讲课精彩外,京腔京调,清晰洪亮,很好听的——他票友过京剧。再就是他的板书,清秀隽逸,我边听课边在笔记本上描摹横、竖、撇、捺。
课最讲不出效果的数陈贻焮先生,有时读完一首古诗佳作,他不作分析,连声地“好啊!好啊”,“好”过即另来一首,又是“好啊!好啊!”学校正抓教学质量,不知上面如何知道的,且惊动了校长陆平。陆校长突然驾临听课,魁梧的陈老师措手不及,结结巴巴,愈发言不及义。听说那年他申报晋升副教授,不用说,砸了。我很为老师抱屈,其实他有学问,已经出版了王维、孟浩然的诗注。也有才气,发表了写杜甫的中篇小说《曲江踏青》。人尤其随和热情,来学生宿舍辅导,我们午睡懒起,他耐心在走廊徘徊,进门后毫无怨色,兴致甚浓谈李商隐谈杜牧谈白居易。他聊天倒有魅力,每每给人课堂不易得到的教益。
讲座
燕园的课外讲座又多又难忘。本系请的作家数不胜数,老舍是我入学后最先来的一位,为我们一年级讲写作。老舍言语不紧不慢,嗓门不高,透着“老舍式”的幽默。主持人王力教授,说话也不紧不慢不高,味道却是另外一种的,相映成趣。
浩然来的那次,他名气还没有以后那么大,已然神采飞扬。大概料到不久自己将名声大振,《艳阳天》出版在即。他大谈创作体会之余,嘲讽了沦为右派的刘绍棠。他俩一起出道,曾经过从不浅。如此关系,何必呢,我不禁腹诽,这个讲座埋下我多少年对他的成见。
赵树理的讲座由校内移到北海公园知春亭,衍为较之座谈要随意的聊天。大半天,赵树理尽是扯农村里婆婆吝啬,儿媳狡黠,大爷憨厚,后生调皮,果真不同旁的作家。能讲最是四川人,这是何其芳、王朝闻两位川籍名家的讲座效果。前者论《红楼梦》旁征博引,三四小时;后者上午、下午、晚间,连续三段,口若悬河。
请冰心是我们班级的活动,迎来,送走,都学生忙活。写作课代表和现代文学课代表两人寻到中央民族学院高知楼冰心寓所,门口踟蹰好几分钟,怯怯地叩门。老人出来,家常蓝布袄,朴素、精神,俨然四合院里老奶奶。三句两句便说定了,而且无须我们接车。
冰心是老燕园人,在此教书多年,婚礼也办在临湖轩。她顺便上午会会北大友人,在朋友家便饭,饭后自己来讲座的哲学楼,很近,熟门熟路。全班谁都难忘的一次聆教,花甲之年同学聚会,说起来恍在眼前。讲座结束送冰心步行至西校门,老人独自上了32路公交车,不住挥手,催我们回校园。办了这么一件幸事没有花一分钱,放在今天不可思议吧。
(摘自《文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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