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罗汉有股劲
药，都是药，除了放工作材料，公文包俨然成了医药箱。从海拔4米的上海，到平均海拔4200米的世界屋脊，头痛、气短、胸闷、失眠等各种“高反”症状，会击垮你过往对身体所有自信。
2013年7月27日，平均年龄39岁的上海第二批17位援青干部，踏上素有江河之源美誉的青海果洛藏族自治州。他们的前辈，首批7名援青干部，最早被称为“果洛七兄弟”。而今，援青已2年的继任者们，或可被唤为“十七罗汉”。“十七罗汉”分明有股劲。那是一股不能给上海丢脸的劲；一股誓要在贫瘠土地上种出新希望的劲；一股一次援青、一生牵系的劲。
俯身才能融入
走基层时，各种状况。头一回遇前路塌方，唯有当过交警的援青干部、玛沁县委常委、副县长展子栋最淡定。但渐渐，每位兄弟都习以为常了，果洛的雪灾、干旱、风灾、雹灾等年均达20次以上，塌方不稀奇。于是每回下乡，大家都颇有经验地随身携带好电信、移动2个手机，大山里，有太多通讯盲区。
乡里大多没有宾馆、招待所，援青干部从来都是与当地干部、百姓同吃同住。家属打来电话提醒，下乡时自己带条枕巾吧。可真在乡下，哪那么多讲究？眼睛一闭，躺下便睡，只怕细节不慎，被当地纯朴百姓感觉上海干部“娇气”。
非但不“娇气”，记者甚至已无法根据皮肤与气质，在人群中将上海援青干部们一眼辨出。直到他们向记者如数家珍，“在果洛农村，家家户户墙外贴牛粪，那可是用来生火的宝贝；村民家的电插头有时只是摆设，还有许多乡不通水电呢，太阳能发电最多撑到晚上8时……”
是的，唯有俯下身子，才能融入这片责任地，才会了解最刻骨铭心的国情。
于是越融入，越投入。果洛路况难料，为此“十七罗汉”不止一次连夜赶路，或为从县里赶去西宁准时参加上海援青项目评审会，或为从乡里赶回县上参加县常委会议。条件最恶劣当属黄河源头玛多县，县城海拔4270米，平均海拔4500米，年平均温度零下4摄氏度，一年中，不是在冬季，便是“大约在冬季”，唯有6月初到7月初草原短暂泛绿，证明夏季已来过。来自黄浦区的援青干部、玛多县委常委、副县长徐辰超，经常要冒着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依然在下乡，始终在赶路，有时雪太厚，车就在山顶打滑
……
见“十七罗汉”作风如此过硬，当地干部费解：“你们挂职干部，有必要这么认真？”上海干部不说话，但心里有回答：对果洛，是承诺与责任；对上海，是一份不辜负。
4%要当支点
“十七罗汉”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果洛州固定资产投资今年达到57亿元，而今年上海援建资金2.4亿元，占比4%多一点。靠这区区4%，如何最大程度实现对当地的改变？
先回到2年前，当上海援青干部们在距离果洛州府67公里的拉加镇中心卫生院实地调研时，现实扑面而来——卫生院院长一年出诊200余次，近的20公里，远则180公里，靠的是皮卡+摩托车＋骑马＋两条腿，大雪封山时完全靠步行去产妇家；卫生院没有病房，病人送不上来，医生出诊前，只能根据病患家属的口述来配药，但真赶到病患家一诊断，常发现带的药不对；老慢支是典型的高原病，大冬天一口痰上来，堵住了气管。没有电话，家属赶到镇上请医生，医生再紧急赶往病人家，这来回一折腾……上海干部被震撼到了，他们握着田柱有院长的手说：“请放心，上海援建一定会给卫生院带来大变化！”
去年10月，来自上海的980万元援建资金，让拉加镇卫生院出落一新。由于新增了手术室和病房，孕妇终于可以提前到医院待产，牧民亦可防冬季高原病于未然，在秋季就到医院住院挂水。这个总面积3247平方米的卫生院，惠及周边2万百姓，连邻州海南州的几千乡民也来此看病。
这回，卫生院院长握着援青干部们的手激动道：“变化不是大，而是特别大！”
改变巨大的，还有牧民的“冬窝子”。由上海2000万元资金援建的拉加镇牧民安置房幸福小区，4幢100户，让世代在草原帐篷里苦熬过冬的牧民住进了公寓房。86岁的老牧民才让吉刚学会开电视机，他口中的“改变”很实在：“过去取暖烧煤炉，前面出汗后背冰凉，满屋的灰，现在公寓有地暖”；而今年7月起覆盖果洛6县9乡镇10村（社区）的就业信息显示屏，来自上海市中小企业技术人才引进服务中心，使得果洛百姓在家门口，就能看到过去基本要靠口口相传的各类岗位招聘信息和就业政策……
上海的援建资金，80%落在基层，80%落在民生项目上，因为民生连着民心。但更重要一点，上海特别注重资金用下去的效果。正如果洛州州长白加扎西所言，“上海援青干部强化项目管理，尽最大努力提高项目效益。高度的责任心、扎实的工作作风，确实发挥了作用，抓出了成效”。
还是让当地人现身说法吧。赵文军2013年任职果洛州对口受援办专职副主任，2年来，他切实感到，“上海资金援建背后最可贵的精神财富，是规范和精细化管理理念”。譬如，援建工程项目附加防雷电要求，是上海干部率先提出来的；再譬如，上海干部友情提醒，在立项批复后，工程报建表应报住建局备案，万一出现质量问题可追溯。
犹记那场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审查会上，衣食住行皆随意的“十七罗汉”，让果洛干部见识了其“顶真”一面。讨论的是某县一扶贫项目，已批准立项，考虑到社会效益，当地提出原计划建商铺能否部分改成宾馆？2层楼能否改成3层但面积不变？会上，州发改委、州住建局、州财政局三位上海干部王骏宏、浦浩良、朱德兴认为，项目建设应结合当地实际，如需调整，应再进一步科学论证，但为规范起见，还要再走一遍项目更改、重新申报的流程。可谓既讲灵活性和包容性，又坚持原则。
但坚持规范是底线，哪怕“不给面子”，哪怕破了“一团和气”。某县一民居碉楼，当地设想拆了建旅馆，上海援青干部发现，这座碉楼系革命历史文物，重建方案中，修旧如旧历史风貌保留未体现，文保单位手续亦空缺，经反复论证，还是果断将此项目否定了。
感情在“计划外”
除了“计划内”援建资金，2年来，“十七罗汉”依靠个人关系动员上海所属区县及社会组织甚至自掏腰包的资金、物资也不是一笔小数目，此为“计划外”。
“计划外”的发生，源自一双双发现的眼睛。果洛州的太阳往往21时才落山，州上孩子爱踢足球消遣，却很难找到一片完整场地。那天，展子栋见到孩子们穿着布鞋，在满是水塘的泥地里抱着足球，无邪地笑，那一幕，他看得心酸。于是，他说服上海申鑫俱乐部和长安福特公司，帮助玛沁县建设足球公园，同时计划将玛沁县7所学校的8支球队组建起来，从中选苗。他相信，高原孩子的体魄与耐力，将为中国足球人才队伍注入新希望。
然而设想美好，现实骨感。高原的人工、物资，什么都贵，原定资金只够土地平整，目前缺口还有近50万元。展子栋要做“上海模子”，绝不增加县教育局一分钱负担，唯有找上海的关系四处“化缘”。他对县教育局承诺：“体育公园如果今年建不完，明年我走之前一定完成！”
何止展子栋，“十七罗汉”都在为“计划外”奔忙。班玛县委常委、副县长乔惠锋，聚焦当地“小、急、难”，捐赠太阳能路灯让县城亮起来、援建农牧民技术培训中心、改建敬老院等一项项实事，都是他动员“娘家”青浦区及社会力量实现的。他还在班玛县认了9位“亲戚”，都是留守、单亲家庭儿童或身患疾病的老人。每逢藏族重大节日，他都要提着礼物前去看望，他说：“有亲戚，不孤单。”
李国球和徐辰超的“计划外”，则源自一个令他们倍感兴奋的发现。上海市合作交流办有一个专项计划，组织果洛专业技术人员和党政干部赴上海学习培训和挂职锻炼，“造血性”很强。譬如玛多县某位党政干部在嘉定挂职1年后归来，被县里同事们惊呼“换了个人”，凡事讲计划，尤重绩效评估。上海援青干部由此得到启发，开始盘活个人资源，千方百计为更多果洛干部争取到去上海学习的机会。秘书长李国球联系黄浦区委党校，为果洛干部安排了30人的培训班，徐辰超帮助玛多县15位专业技术干部，到黄浦区人大、工会和宾馆挂职培训。但凡精力所及，徐辰超会尽可能多地陪这些挂职干部实地考察，详尽地向他们介绍上海那些了不起的项目背后，资金从哪来，如何建起来，建后怎样管理。记得那晚，玛多县发改委2位年轻干部很认真地找到徐辰超，眼神炯炯透着渴望：“徐县，你说我们玛多何时能像上海一样？”
那种闪耀希望、迫切想改变的眼神，让徐辰超们感受到巨大的“获得感”，于是又给自己加码“计划外”，目标就一个：“更多果洛干部能通过在发达地区挂职而改变观念，果洛发展就更有希望！”
结束采访时，记者获得了一组残酷的数字。果洛人平均寿命61岁，不少“70后”干部因长期带病工作而累倒、病倒，提前退休。
而在这雪域高原，在生命极限处，与坚毅质朴的果洛干部们一同并肩作战的，还有我们上海援青干部，还有记者无法一一提及的马辉、潘敏、张戎、周盛丹、樊卫东、凌冠军。
请记住“十七罗汉”。阿尼玛卿雪山为证，他们不仅仅在奉献，更是在燃烧。
□据《解放日报》李晔文/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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