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有故事的人被写故事的人温柔相待
电影《亲爱的》在台湾上映前一天,《亲爱的》中女主角的原型高永侠主动联系了媒体,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她的不满,主要集中在,电影里的李红琴,是用了她的人生故事作为素材,却在一些关键地方做了改动,电影里由赵薇扮演的李红琴,为了让自己收养(事实上来路非常可疑)的孩子回到自己身边,想尽了一切办法,不惜色诱潜在的作证者,甚至因此怀孕,而且还给记者下跪,“实际上这些都没发生过。从那以后,我总觉得别人在我背后指指戳戳”。当然,电影可以使用人物原型的部分人生故事,也可以加入虚构,但在《亲爱的》片尾,几个人物原型却以真实身份亮相,作为剧中情节师出有名的佐证,这给观众一个强烈的暗示,故事全都源自真实。高永侠希望制片方能说明哪些情节是真实的,哪些出于虚构,消除电影上映后,给她的生活带来的困扰。而该片导演陈可辛也已经在台湾的记者会上表示,影片确有虚构成分,他愿意为此向高永侠致歉。
从电影水准的角度讲,《亲爱的》的确是一部佳作,电影将一个时时在中国人生活中亮相,却从没得到正面表述的庞然大物——“人口贩卖”带进了电影里,整部电影做得非常浑圆敦厚,人物塑造立体饱满,市井生活的表现非常精到(这类生活场景,在中国电影里已经缺席很久了),演员们更是集体给出了精彩表演,总之,它以非常得体的方式表现了社会问题,引起了全社会关注,更推动了政府在有关问题上的立法。可以说,《亲爱的》是一部在艺术水准和艺术作品干涉现实的作用上,都有成就的好电影。但就像月球会有阴暗面,奶酪会有窟窿一样,它在对待人物原型上的欠缺,成了这部电影的小小遗憾。
在艺术的世界里,艺术家应该是杀伐决断的人,就像李安,如此温柔敦厚的他,在拍《色,戒》时,为了高度还原时代背景,对美工和道具工作人员非常严苛,他说,观众看电影的时候,本就怀着很高的期望,他必须要尽力满足他们的期望:“做得到我就尽量,逼死工作人员也没有办法,为了千秋万代,逼死几个人也不算什么。”说这话的时候,他是笑着的,他的话也可以理解为玩笑,“逼死人”的说法,其实也不过是比喻,但他的说法代表了艺术家在创作时的一种决心:为了创造一个新世界,有时候要对现在的世界残酷一点。
尤其是在拍摄那些有真实人物原型的电影时,这种决心可能更为重要,因为人物原型和他们的家人,对人物有自己的理解和诉求,而电影制作方,也有自己的理解和诉求,有的时候,故事的逻辑和情感都到了那一步的情况下,必然要对人物重新组装重新着色,而且是非如此不可。所以,有人物原型的故事,特别容易引起争议和不满。
《孔子》上映后,孔子后人对电影里添加的情感戏非常不满;《霍元甲》上映后,霍元甲的后人对其中的灭门情节和情感戏感到不满;《竞雄女侠·秋瑾》里,黄奕扮演的秋瑾身手了得,结果,秋瑾的亲侄孙秋经武认为“剧本不尊重史实,内容相当庸俗,完全是戏说”;《梅兰芳》上映后,因为剧中的邱如白采用了齐如山的故事,齐如山的后人认为有许多地方失实,甚至给柏林电影节组委会写信,要求撤销《梅兰芳》参评资格。
以仍然在世者的人生故事为原型,风险更大。《华尔街之狼》主角的人物原型史蒂夫·马登不喜欢主演的表演:“作为我这个人物的扮演者,杰克·霍夫曼还是呆滞了点”;朱利安·阿桑奇的传记片《危机解密》还没上映时,阿桑奇创建的维基解密网站就发布长文,表示电影有多处描写不实。前段时间,以奥运冠军生平为主线的电影《狐狸捕手》亮相后,人物原型用了七个“深恶痛绝”来表态,而最近呢,惠特尼·休斯顿的传记刚刚发布了预告片,其中的激情戏,引起了惠特尼家人的狠批。
在某些地方,《亲爱的》也有这种决心吧,电影采用了高永侠的故事,也加入了虚构情节,尽管在片尾打出了“本片根据真人真事改编,部分情节并未真实发生”的字句,但因为高永侠以真实人物的身份出现了,而电影中韩德忠的原型人物孙海洋,也是以真实身份亮相的,演员们在电影的宣传期,也特意转发了孙海洋的微博,希望网友帮助他找到儿子。凡此种种,都会给人一种错觉,电影中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字字句句都有出处。高永侠因此受到困扰,也并不意外。
这种无解的局面,恐怕还会继续出现,电影电视必须要以戏剧的方式讲述,人们则会不满自己的故事变了模样出现,而被篡改的故事,因为电影的传播力格外强大,恐怕还会覆盖当事人的真实生平。
所以,只能要求所有那些有话语权的人们,在面对那些有人物原型的故事时,稍稍手下留情,既能找出符合戏剧逻辑和情感的表达,也照顾到现实中原型的人生困局,让他们不在故事被夺走的同时,还遭受故事的袭击。
愿有故事的人,能被写故事的人温柔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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