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围老鹰嘴
那年早春，我在马三万的带领下，向凤村小湾疾走。
我当时是乡党委书记。前几年，老鹰山分到户后，很多山民嫌山贫瘠，自己不种树还霸着山任其抛荒。马三万已把自己的百亩荒山，弄得一团绿。他想，何不把别人的转包过来，自己办个林场？他的想法得到了上级的批准。于是，我包点，几经协商，他接过了七百多亩山地。但群山中间最高的百亩山地，属于凤村小湾霸山荒的，无论谁说，他就是不撒手。马三万急了，他想，多少年后，这里不像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突然谢顶看着叫人眼睛鼓么！眼下，季节好，他得赶在春头里，把霸山荒说好，赶紧栽树苗。
我们赶到的时候，霸山荒不在家，他独女叶凤在家。她说：走，我带你们去。
我们去牧场，霸山荒赶着几只山羊，手摇着鞭子，漫无目标地走着。他听完我的来意后，把鞭子向空中一劈，空气被分成了两半：你让他当农场主剥削我？没门！
叶凤说：大，你答应好不？我喜欢山哥哩！
叶凤说的山哥，叫马志山，是马三万的独儿子。他俩刚在乡中学里毕业，现已回乡务农。想想看，两个青年还真相配，我接过话茬说：嗯，真不错。过几年岁数够了，我来讨喜酒喝。
霸山荒把眼珠子一翻：她敢！我打折她的腿！
春去也，揉揉眼，深秋就来临了。这天，我上午在乡里开完会，头大了一圈，想放松一下，也惦记老鹰山儿，就坐拖拉机赶了二十里地，来到了凤村。
从凤村到老鹰山有七八里地。在马志山的引路下，我俩徒步紧赶慢赶，赶到时，还是落日熔金了。
我伫立在高地上，在马三万父子的指点下，放眼望去。乍一看，四周枯草瑟瑟，秋色弥漫；定睛细看，杉、松、樟、竹、紫薇和广玉兰等十几个品种的树苗，全部返青了。我满意地笑了。
深化目光，我发现，这一片绿意，由远及近，由低向高，把霸山荒的老鹰山“谢顶”包围着。“谢顶”在万绿中，显得那样不协调。我遗憾地摇摇头。
老鹰山的最高端，有一个叫老鹰嘴的地方，是山的岩石堆砌而成。老鹰嘴很高，人可望而不可及。这时，太阳就要下山了，群山已经被暮云吞没了，唯有老鹰嘴的周围还有一抹余晖。一只老鹰，背负晚霞，骄傲地盘旋着……
三年后，我调到县里担任林业局长。这天，冷不防，电话铃声大作，我接起一听，呆了——马三万死了！
我赶到凤村，参加了这天下午马三万的葬礼。葬礼在霸山荒主持下进行。霸山荒这天黑衣白巾，喝道开路，引着孝子马志山手捧骨灰盒，带着送葬的队伍，从凤村出发，地动山摇地向老鹰嘴蠕动着……
一个月前，马三万在护山时，发现一只美丽的雄山鸡被偷猎者的“铁夹板”夹住了腿。马三万知道，铁夹子不去掉，山鸡是活不成的。于是，他就去抓山鸡。山鸡不知道马三万是救它，拼命地奔跑着。马三万只得穷追不舍，从自己的山一直追到霸山荒的老鹰山头上。追到一个山坡上，他抓住它了，取下了铁夹，放飞了山鸡。山鸡扑棱棱地闪动大翅膀，翅膀刺伤了马三万的眼，他踏空滚下了山坡……
根据马三万的遗嘱，在他救山鸡的山坡顶上，挖了一个大坑。骨灰盒轻轻地安放在坑底。蓦地，霸山荒“啊啊”地痛哭一阵后，指着骨灰盒大骂起来：马三万！你起来！你是个熊胞！你为什么让着我不和我斗了？我还想和你斗到底呢！你听好了，我把这山给你了，把女儿给你家了，你可以闭眼了吧？
接着，霸山荒用打雷的声音吼道：上土！
那晚，我、霸山荒和马志山在山棚里住了一夜。第二天，三人起个大早，目送马三万。我们看见，群山成为青屏绿障，随着第一缕阳光，向老鹰嘴围去！
突然，身边移动着呼天抢地的哭声。我一看，是马志山向坟茔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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