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周刊城市建设中那些行将消失的美好梁思成、林徽因故居“维修性拆除”、蒋介石重庆行营“保护性拆除”……作家朱幼棣说,古建筑是凝固的历史和文化,该想一想拆掉了什么
古迹毁灭与名楼重建
生于1950年的朱幼棣是浙江黄岩人,毕业于中文系的他经历可谓独特。朱幼棣广为大家所知的身份是新华社记者、国务院研究室原司长。很多人不知道的是,早年的他当过民办教师、搞过地质和技术,背着笨重的测量仪跑过不少地方,他也是一位历史地理的痴迷者。
著名财经作家、朱幼棣曾经在新华社的同事吴晓波说,朱幼棣是现代都市硕果仅存的士大夫式的知识分子。对此朱幼棣回应说影响他最大的古代名人是辛弃疾。这样心忧家国天下、文武兼备的英雄人物深深影响着他。在朱幼棣的熏陶下,女儿也非常崇拜辛弃疾。
“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这副明代的对联也许是具有家国天下济世情怀的知识分子的最好写照。朱幼棣在行走与思考中开始记录那些行将绝迹的风景。1982年,刚进新华社工作的朱幼棣于当年11月参加了国家枝柳铁路验收团的验收工作。枝柳铁路从湖北的枝城到广西的柳州,再往北是河南焦作。这条铁路在湖南、广西境内都是走山路。验收的时候,验收团说,这条铁路如果修建的时候往东边移几十公里,就可以取得很大的经济效益,可以带动一大片地方的经济发展。可是,由于时代的局限,把铁路往西边移了几十公里,对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局限很大。那次验收给朱幼棣的触动很深,从那时开始,他更多地把目光投向了半个多世纪以来经济建设中的一些失误和不足,《后望书》的写作就此开始。
潼关是让朱幼棣始终牵挂的地方,也是《后望书》的开篇。踏进潼关古城的一刹那,朱幼棣的心就“陡然起了波澜”。潼关曾是与山海关双峰并峙的天下第一关。秦岭与黄河曾一再把中国的历史逼到了潼关这个狭窄的通道上。赶考的书生、放逐的官吏、逃难的百姓不绝如缕地从潼关道上逶迤走过。
三门峡水库修建时正常高水位被定于360米,按照这个水位,附近的陕州古城、潼关古城、蒲州以及方圆百里的村庄均要沉没于水库。朱幼棣说,后来实际蓄水还未到达原来规划的水位就威胁到了关中平原安全,因而被迫降低,那些古城也没有沉到水库。但也被毁弃,就此“无水沉没”。
与潼关这样的古迹毁灭相对应的是盛行各地的古代名楼的重建。朱幼棣说,山西的鹳雀楼、湖北的黄鹤楼、南昌的滕王阁等等都是规模宏大的钢筋混凝土结构。鹳雀楼初建于北周,唐代的鹳雀楼在蒲州城边,楼下是滚滚黄河。随着黄河来水的减少,原先河滩上的沼泽沙洲全变成了庄稼地。建筑现代的新鹳雀楼就在蒲津渡的庄稼地上,周围是几何图案的西式草坪。
城市改造,别让它丢了魂
朱幼棣到过许多城市,他说当地领导们言谈中使用频率最高的一个词就是“打造”。城市仿佛一块烧红的铁板,被城市的建设者们以自己的理念和意志不遗余力地“打造”。1980年以后,城市化在提速,从此再没有减缓的势头。
中国有2000多个古城镇,古代城镇的建设有着周密的规划:先做供水和地下排水系统,后做街道和地面建筑;先造钟鼓楼、寺庙、学宫等公共建筑,再建店铺民宅。
朱幼棣说,当代在“塑造”几百个中国现代化城市的同时,轻视历史的传统十分普遍。建筑设计既不考虑与周边的文化融合,也不考虑与当地气候的适应。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大同小异的城市着色。城市建筑趋同化,城市改造让城市丢了魂。与此同时,仿造和移植欧美之风盛行。
1996年秋天,朱幼棣作为新华社记者随同中央领导到淮北一个贫困县参观。这里有一座规模不小的“世界公园”。埃及的金字塔、纽约的世贸大厦、巴黎的凯旋门等等。当地县委书记介绍自己的“杰作”,中央领导问,凯旋门是怎样修建的?这位书记说是照一个挂历上的照片样式画出图纸建的。
回忆起此事,朱幼棣感叹道,文化竞争力的严重下降,直接影响了城市的创造力和凝聚力。粗陋与荒诞、豪华和铺张在很多城市的很多建筑中集合在一起,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具有讽刺意味儿的是,我们曾经有过的真正的欧洲风格建筑却被拆毁或者变得面目全非。
朱幼棣开出这样一个名单:建成于1900年的哈尔滨圣·尼古拉教堂曾是当地的标志性建筑,这座东正教教堂位于哈尔滨南岗区一个圆形的城市广场,在“文化大革命”中被彻底拆毁,广场也变得空荡起来,与我们现在到处修建的缺少文化的“文化广场”极为相似。1909年建设的山东咨议局办公楼,是一座西洋古典风格的建筑。1912年,在这座楼的大厅里,孙中山做过长时间演讲。这座建筑在20世纪60年代被拆除,在其原址上修建了住宅楼。
1924年修建的天津原意大利租界内的意大利花园及马可·波罗广场是经典的意大利风格作品。现在,马可·波罗纪念碑早已被拆除,花园的原有风格被破坏殆尽……
我们的孩子,还能走过雨巷吗
2009年出版的《高迪密码》一书令人们再次领略了西班牙建筑的辉煌。学者林达曾这样介绍:安东尼奥·高迪,是西班牙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到了一百年后的21世纪,当人们再次来到巴塞罗那,巴塞罗那向全世界游人推出的旅游宣传,就是“高迪之旅”。
在林达看来,今天的巴塞罗那,最叫人服气的,是仍在建造中的圣家族教堂。它始建于19世纪末,然而,前来朝拜这个建筑杰作的游人像潮水一样,却还有五座吊塔在同时开工,一天不停那持续了一百多年的工程。在这一百多年里,无数西班牙艺术家,怀着对宗教和艺术的双重热忱,投入设计制作。人们公认,对它倾注了十几年心血、把自己最后的岁月完全交给它的高迪,使这个教堂获得了灵魂。
这样的景象对于“拆”声一片以及高速发展的中国城市来说似乎是不合时宜的。戴望舒的名篇《雨巷》中这样描写江南的小巷: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生在南方的朱幼棣追问:我们的孩子,还能看到雨巷、走过雨巷吗?城市的小巷中还能看到那些走向文明进程中的细微、然而深刻的印痕吗?我们还能从一个拱斗、一个飞檐或一口古井上,读出明、清、元或者两宋和盛唐建筑的流变吗?
朱幼棣说,与所有远行的游子一样,他思念故乡。每一次踏上回乡的路途,他的眼前浮现出一个个鲜活形象的同时,往往又不禁困惑起来,他害怕那些本应该被珍惜的风景,会被陌生的突兀“新貌”所取代。
我们每个人的故乡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在那一砖一瓦、一座清幽的院子、一条寥落的古巷中,也许隐藏的是我们文化的根脉。
时常能够看到两种对于我们时代的书写。
一方面是热火朝天的经济建设,高楼如林,车流如蚁。另一方面,许多历史文化古迹、迷人风景也随之消失了。就像位于北京市东城区北总布胡同3号四合院(现为24号院)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徐志摩、胡适、沈从文等时常做客的北京第一沙龙,也由当年一个知识贵族的公共空间,瞬间被拆为瓦砾。近日,重庆市一处重要抗战遗址也被“保护性拆除”。
作为历史上最悠久、城镇最多的国家,我们传统的文化城镇,在爆破和推土机的轰鸣声中,正面临逐渐消失的局面。
历史的黄卷哗哗地翻得飞快,习惯于往前看的人们也许对这样的景象习以为常。国务院研究室原司长、著名作家朱幼棣却在《后望书》中艰难回望。他回望胡同中蕴藏的中华文化根脉,回望延续历史文脉的中国城镇。
昨日,本报记者专访了朱幼棣。
对话
我们要静下来,“后望”一下
华商报:朱先生,你好!你的《后望书》用散文的笔法,文辞优美,然而阅读起来,情感上却是艰难的。你写的时候也是心有重负,你为何取名“后望”?你在“后望”什么?
朱幼棣: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提倡向前看。对发展中的一些失误都没有进行过认真的分析与反思。所以我们要静下来听一听、想一想,后望一下,那些行将毁灭和消失的,有什么是值得珍视的美好风景与事物。
华商报:你走访了很多地方,能讲讲走访中的故事吗?
朱幼棣:2005年左右时,我担任国务院研究室司长,牵头做世界文化遗产调查,去了西藏布达拉宫、峨眉山包括都江堰等地方。当时旅游文化的风气很不好。开发商、文化单位捆绑在一起,在山里建宾馆、旅游文化商品一条街,对旅游文化造成很大的破坏。登山如读史,登泰山的游客最好是一步步走上去,泰山建了索道后,登泰山成了快餐式旅游。过去需要两三天,现在一天就可以往返,也就不在当地住了,老百姓没有受惠。山东孔庙还发生过“水洗孔庙”事件,因为年代久远,为了让孔庙焕然一新,管理者用水冲洗孔庙,结果却将柱子以及房梁上的旧漆洗掉了。
毁灭以改造的名义出现
华商报:从梁思成、林徽因故居被“维修性拆除”之后,蒋介石“重庆行宫”正在被“保护性拆除”。在“拆”声一片中,我们拆掉了什么?
朱幼棣:毁灭以改造的名义出现,破坏以建设的名义出现,商业开发以保护和抢救的名义出现。中国很多城市陷入一轮又一轮的大拆大建。北京前门大街的两边看似古典的建筑其实都是“假古董”。前门大街的大栅栏儿过去大部分是明末清初典型的老建筑。修建前门大街时,那些老建筑被拆掉了。我曾去过苏格兰,那里有一条过去卖肉的肉铺街,那里的建筑有点像中国南方的骑楼,里面的每一根柱子都标明了修建的时间。前往肉铺街旅游的人非常多,旅游商品也做得很好。建筑的价值就在于是过去的、有历史印迹的东西。
华商报:林徽因故居被拆除后引发广泛关注,然而依然有一个个“故居”被拆掉了,对此,你怎么看?
朱幼棣:房屋拆迁、旧城改造本应是房地产商和老百姓之间的问题。但是现在有招商引资、卖地的动力,一些地方政府会一屁股坐到开发商那里,很少从社会文化的角度考虑对古建筑的保护。对于开发商来说,肯定是楼越高越好,古建筑保护影响施工,而且如果四周都是高楼,古建筑就成了“井底之蛙”。发展文化产业与文化软实力,古建筑作为凝固的历史和文化,应该很好地保护起来。
“后望”是一个人科学的觉醒
华商报:快速发展的城市如同急卷而过的飓风,历史文化古迹也随之消失。然而,很多年来,我们对此的关注似乎一直都很缺乏,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朱幼棣:中国看世界还远远不够。我们应该到西班牙、到法国看看他们如何保护旧城。我去过法国一个古城,在那里,汽车是不让开进去的。当地政府对在老城古建筑中开商店的店主实行免税,就是希望把人留在古建筑中。但是店主要对商店每两年进行一次维修。第一次没有经费,政府会出钱维修。如果到了第二次店主还是没有能力维修,就会被强令搬出去,让有能力的人进来。古城没有人卖门票,但是游人如织,经济发展得很好。文艺复兴时期的古街区也都用这种方式被保护下来了。
法国还是世界著名的艺术之都,为了吸引画家,画家的画室都是法国政府掏钱盖的。全世界的画家都到法国去了。带动文化发展的同时也带动了经济的发展。
华商报:你说城市令人眼花缭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连清醒和宁静的瞬间都没有。这样的景象在不同的城市随时都可以看到,为什么会这样?
朱幼棣:现在所有城市都一样。是因为中国文化的根在这样一点点被挖掉。
华商报:当城市化浪潮扑面而来,人们更愿意随波逐流,你在“后望”时有逆流的孤寂吗?
朱幼棣:没有。“后望”是一个人科学的觉醒。改革开放以后,带来了思想、政治的觉醒,现在需要科学的觉醒,我的觉醒可能比别人早一点。网络的发展让科学的觉醒越来越近。
本报记者张静实习生宋菲菲闫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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