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你，连同你身上的污垢和尘土——读北野武《菊次郎与佐纪》
◇陈玉玲
他是这样一个人——
长一张让人猜不透的脸，喜欢用搞笑的方式讲述严肃，或用严肃的方式来搞笑，观众笑完之后，内心会升腾出悲悯。
他我行我素，曾带领一帮兄弟到某杂志社掀桌子、揍人，只因为该杂志登了一篇让他不爽的报道；他觉得开摩托车好玩，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骑上就走，结果连人带车摔得稀烂，面部神经受损无法修复，落下“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后遗症”。
他是北野武，日本著名电影导演、演员、电视节目主持人，他的代表作品《花火》曾获威尼斯国际电影节金狮奖，不少媒体将他与日本著名导演黑泽明并列，把他誉为日本电影复兴的旗手。
这样一个人，是怎样的家庭“制造”出来的？他，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讲述父母的故事？《菊次郎与佐纪》为我们提供了答案。
《菊次郎与佐纪》是一本阅读起来很轻松的小书，北野武以幽默、刻薄甚至不留情面的方式讲述他的父亲母亲，戏谑中有真情，让人读来笑中带泪。
在北野武的笔下，母亲佐纪尖酸刻薄、性格强势。北野武说，他的人生“似乎就是和母亲的抗争”。小时候，北野武的每次小小反抗都被母亲“扼杀在摇篮里”，在佐纪女士的严加管教中，北野武最终进入了让母亲满意的明治大学。大学二年级时，北野武逃学到社会上晃荡，看上去是摆脱了母亲的控制，终于“扳回一局”。但当北野武穷困潦倒交不起房租、以为就要被房东赶走时，才得知母亲背着自己交了房租，因为她预感“这孩子傻傻的，肯定会欠房租”。这次交手，北野武又输了。
佐纪女士九十多岁时，貌似不再干涉儿女，只管经常开口找北野武要零花钱，成了一个让人扫兴的“财迷”老太婆，这场较量，北野武认为自己有“九成九的胜算”，但最后，母亲留给他一个存折——给她的钱，一毛也没花，全都为北野武存着。母亲担心“艺人不知道哪天会走下坡路，没有存款就完蛋了。”佐纪女士在最后回合成功“翻盘”。
相较于佐纪女士的强势，菊次郎的形象就不那么高大了。当油漆匠的菊次郎害羞胆小，开孩子的家长会，都要喝酒壮胆之后才敢去；跟着邻居追小偷，在小偷转身还击时，却迅速后转逃跑，“跑在最前面的就是老爸”。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胆小，菊次郎经常酗酒，烂醉之后不仅对老婆动粗，还闹出一箩筐的糗事：喝醉后去钓鱼，直接摔进鱼塘，成了落汤鸡；大儿子的婚礼上，多喝几杯后大闹婚礼，让众人下不来台；买一枚“金闪闪”的粗劣戒指当宝贝，故意露出戒指给别人看，喝完酒还要用戒指给收据盖章……
胆怯、窝囊、酗酒、出糗，菊次郎的形象实在不太光辉。但当北野武真诚地讲述这些时，他其实早已容纳并原谅了父亲的弱点，并深深地怀念这个怯懦的男子。北野武作品里有很多脆弱可怜但善良体贴的人，比如经不起诱惑而减肥失败的拳击手，做不成恶棍的流氓……那些人身上隐隐约约都有菊次郎的影子。
一个人的成长轨迹中，父母会给他（她）留下深深的烙印。《我的爸爸》《我的妈妈》这样的作文，很多人都写过。成年之后，每个人也会有各自怀念父母的方式。我看过一些怀念父母的文章，大多充满庄重的敬意，读来让人“仰视”。像北野武这样，“不留情面”地拿父母“开涮”，并不多见。
在很多人看来，触碰父母的缺陷似乎是大逆不道。或者，一些人对打在自己身上那个烙印中不光彩的部分，会本能地回避，不愿拿出来示人。我是这样理解这个“烙印”的：它不仅包含父母、手足，还包括一个人的生存环境（大至国家、种族，小至生活的某个地域），以及光彩和黯淡交织的过往。一个人能真诚面对并讲述这些“烙印”时，他（她）便拥有了某种程度的成熟和自信。
想起曾看到的一句诗：“拥抱你，连同你身上的污垢和尘土。”这句诗用于北野武的《菊次郎与佐纪》，很恰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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