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国际艺术节｜《上海往事》：一场追随祖母的时空旅行
漆黑的剧院里，一位舞者闭目伫立在唯一的光源下。其他三位舞者则围在她身边，三双手一同触碰她的全身，从头顶到脚踝。当她转身、移步、跳跃抑或卧倒，六只手依然不罢休地在她的身上交叠与飞舞。有时手势轻捷，似乎只想确认她的存在；有时却紧贴不放，好像想要寻找的东西近在咫尺。而悠远的音乐和错乱的光影中，舞者的身体似乎不仅属于此刻的舞台，而是连接着更多无法触及的遥远时空……
这台名为《上海往事》（What Happened in Shanghai）的艺术演出由现代舞、现场音乐及多媒体影像共同构成，是中国和澳大利亚两国艺术家携手合作的成果。作为上海国际艺术节的活动之一，10月27日下午，这几位来自不同文化背景的舞者、音乐人和布景师——赵子明（Victoria Chiu）、克里斯蒂娜·陈（Kristina Chan）、加布里埃尔·南基韦尔（Gabrielle Nankivell）、李翎溪、王萌、马海平和郭金鑫来到上海戏剧学院的黑匣子剧场，献上了这出以实验性现代舞的方式探讨文化的演出。
《上海往事》表演现场。本文图片 张婷 供图
穿越时空寻找祖母的踪迹
这部作品之所以叫作《上海往事》，是因为它的创作源于主创赵子明（Victoria Chiu）对家族历史的追寻。作为一名出生在澳大利亚的二代华裔移民，她对自己关系并不密切的祖母的身世产生了好奇。而当她前去询问祖母，发现她的人生之颠沛传奇远超自己的想象：抗日战争时期，她的祖母曾在上海音乐学院学习钢琴。当日军占领上海时，她最好的朋友去世了，死前将自己的三个孩子托付于她。战火不断蔓延，祖母最终和她最好朋友的丈夫一起逃到了香港，他们结婚，又有了三个孩子，其中的一位就是赵子明的父亲——他在20多岁时移民澳洲，而后赵子明也出生了。
“我跟我奶奶并不亲密，只知道她是一个严厉的老妇。假如我在她年轻时认识她，是否会对她有不同的看法，是否会更了解她生活的背景呢？当她作出这个重大决定，导致我偶然出生，那一时刻的本质又是什么呢？我们从过去的家庭悲剧中，能够继承的是什么呢？”赵子明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中。于是她跨越太平洋来到上海，在音乐人王萌的帮助下找寻祖母的踪迹，拼凑着她1930年代的往事。同时，她也陆续结识更多上海的艺术家，《上海往事》的轮廓随之渐渐清晰。
在《上海往事》中，每位舞者都选择以各自祖母的人生故事为蓝本，探索自己和祖辈之间生命的深层联系，挖掘身体中和潜意识中的永存记忆。
李翎溪的表现方式或许是最直接的，她在一段独白中讲述了祖母的故事。当那个生于东北小城、喜欢抽烟袋和看戏的女子的形象在观众心中慢慢成形之时，李翎溪也随之起舞。
李翎溪用舞蹈讲述祖母的故事
而因脚踝受伤无法上台的刘亚囡则将祖母居住过的老房子投影在台前，当四位舞者在老旧走廊的影像前舞蹈，就仿佛置身于时光的长廊。
舞者仿佛置身于时光的长廊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设计在于，当舞者舞蹈时，祖母的老照片也会投影在她们的身体上，甚至在某一时刻，舞者的面孔会与照片重合，仿佛成为了她们的祖母本人。“我一开始想将舞者的照片与她们祖母的照片合成在一起，但后来发现还是这样处理更自然，这也更符合Victoria（赵子明）的想法。通过投影，舞者能与她们的祖母达成时空上的交流。”负责视频和布景的郭金鑫说。
音乐也是整场演出的重要组成部分，王萌的古筝和马海平的电子音乐相融合，营造出古老与现代交错的奇妙氛围。“《上海往事》的项目始于2015年，而这场演出是我们所有人第一次聚齐，”说到这里，加布里埃尔·南基韦尔打了一个比方，“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种配料，这回终于一起做成了一桌佳肴。”
在舞蹈艺术中探索中澳文化差异
“我们每个人祖母的人生经历都迥然不同，这让我意识到更多的差异，存在于个体之间、代际之间，以及不同的文化之间。”赵子明说。对于她和同样生于澳大利亚的华裔艺术家克里斯蒂娜·陈来说，这趟寻找不仅有关于自己的祖母，更是对于一个与自己血脉相连却无比陌生的国度的追寻。克里斯蒂娜·陈介绍说，她的母亲是土生土长的澳大利亚人，她的父亲则是一代移民。父亲的工作很繁忙，也没有从小教她中文，因此她成长在澳洲白人的环绕中，与中国文化完全脱节。“我的祖母多年前就已经去世了，而我的父亲也在慢慢变老，因此我需要找到更多、更深层的自己与中国的联系。”克里斯蒂娜说。
克里斯蒂娜·陈在表演中
被英国殖民几个世纪的澳大利亚文化带有明显的英国痕迹，尽管有全球化浪潮的影响，澳大利亚依然受到欧美文化的影响更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上海往事》的艺术实验，正是澳洲华裔突破欧美文化、寻找自我的一次尝试。“但是我们的作品主题并非聚焦于身份认同，而是想要达成一种连接，”赵子明说，“在文化之间，文化与艺术之间，个体与个体之间，多元而广泛的联系。”
澳大利亚艺术家加布里埃尔·南基韦尔的加入正是对联系的进一步扩充。“我是一个彻底的外国人，没有亚洲的血统，在亚洲也没有亲人，所以当我在探索与亚洲的关系时，实际上就是从我个人的角度，思考世界不同区域的关联，”加布里埃尔说，“我在香港学过现代舞课程，尽管都是当代艺术，但是中国的与澳洲非常不同，这使我深受启发。”
中澳之间的文化差异，也是《上海往事》的艺术家们所深深着迷的。“我住在大学附近，时常能碰到很多来自中国的留学生，”克里斯蒂娜说，“只要看到一个华人面孔的行人走过来，只要看着对方的样子，我就能判断他/她是中国人还是在澳洲长大的华人。”
赵子明也笑着补充道：“我和克里斯蒂娜会在排练间隙会很放松地躺在地上，但是Mindy（王萌）不会，她永远都保持着优雅的坐姿。”来自不同文化的人们之间的差异甚至能反映在肢体语言上，令《上海往事》的艺术家感到非常有趣，于是她们也会一起研究何为“中国身体”与“澳洲身体”，这也为她们舞蹈艺术的探索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来自不同文化的身体表达不同的语言
除此之外，《上海往事》也是一个非常女性的艺术项目。参与表演的四位舞者与一位音乐家都是女性，而作品的主题，也聚焦于祖母对孙女的影响。谈及这点，赵子明透露她已怀孕，并且已经得知怀的是个女孩。“所以在台上跳舞的就是五个女人了。”她打趣道。而怀有身孕的她充满动态美的舞姿，无疑也是对女性身体与力量的充分彰显。
此次《上海往事》的演出，是第十九届中国上海国际艺术节扶持青年艺术家计划暨青年艺术创想周的活动之一。由上海国际艺术节中心和上海戏剧学院联合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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