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收藏的一支歌
◎马鸣棠有人爱好收藏金币、银币、邮票、货币,我的爱好却是在心中收藏动听的歌曲。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大约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师挥着教鞭,教我学会了一首歌曲《我的家真漂亮》。歌中唱道:我的家真漂亮,我的家在上坡上。背靠山来面临江,山明水秀稻花香。有矿山来有牧场,无穷尽的财富遍地藏。
老师一边教,我就跟着呆呆地唱,唱着唱着,转瞬之间,我对家乡的认知,我对家乡的眷恋,就好像突然遇到了一个农村春节那样的盛大节日,歌高舞美,拍手跳跃,家乡从它存在的那天起已形成的容颜、秩序一下子运动、变幻了起来:故乡的黎明像电闸一开时的万家灯火,一下子亮了起来；故乡的晚霞像万亩牡丹花开,一下子红了起来；故乡的山水像几次被春雨淋洗,一下子美了起来；那是怎一种陶醉,怎一种舒畅,怎一种惬意啊!从来没有这样,我自己感受着在这歌声的云头上飘飘然的那种极度的感动!就从这时起,我心脏的每次跳动,仿佛都会碰到这首歌的每个音符；我走在路上的每一脚步,仿佛都踏在这首歌的每个节拍上；歌声那毫无形态的影子煽动着美丽多姿的翅膀在我的血脉中荡漾!
尤其是刚学会这首歌的那阵子,一时不唱就憋得慌。我经常独自一人如痴如醉地站在家乡的庄稼地里,看看周边无人,就一边唱,一边望着远方起伏着的树林、起伏着的群山,很长时间不眨眼,一动也不动,那小鸟的飞鸣,牛羊的吼叫,老人们的号子声,在我耳边什么也听不到了；只有那嗅觉灵敏的鼻子,还能闻到扑面而来的花香、粮香、米香、果香。我久久地站在庄稼丛中,一边用手抚摸着毛茸茸的谷穗,一边唱着、品着那“我的家真漂亮”的美妙歌声。那动听的歌儿,宛如鸟窝里乳白色的羽毛,有亮色,有光泽,轻轻地拂扑着我那充满遐想的幼小心灵；在它的拂扑下,那心头就感到像家乡上空的一片轻轻柔柔的白云飘过,就感到有一股贯满全身的蠕动,带着血的颜色和温度,不停顿地攀升,不停顿地奔流。
我在家里出出进进,总是唱着“我的家真漂亮”,母亲听腻了,不耐烦地说:“你这孩子整天价唱你的家真漂亮,你看咱这家穷得底朝天了,还漂亮什么?”那时,我虽然还小,却也感受到了家穷的味道。就在那种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家庭环境下,挂在我嘴边的那首歌,依然常常快乐着我,慰藉着我,甚至主宰着我。每当我看到落日后深陷进母亲皱纹里的惆怅,每当我听到父亲面对生计艰困时的一声长叹,我的情绪也随着很快地阴起了天；这时,我耳边响起的“我的家真漂亮”、“无穷尽的财富遍地藏”的歌声,就像是一片片飞飞扬扬的雪花,从很高很高的空中落下,落在我的心里,一丝一丝地把愁容溶化。也许因为那歌儿的灵性,像风吹,像星移,像河淌,帮我冲洗掉由当时的贫困带来的像刺骨的寒风无数次吹拂裸露的胸膛那样的酸楚和悲凉!
歌声和金子一样,是可以积蓄的。在我心中积蓄下的这首“我的家真漂亮”,就像是从故乡的清泉和甘露中提炼到的浸泡心灵的最清纯的琼浆。有了这种琼浆,我童年的人生之河,日升月恒,波起涛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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