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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江 石达开的滑铁卢

宜宾日报 2017-12-26 02:22 大字

横江老民居横江太平军卵石防御工事横江大战主战场黄鳝沟

□马恒健 文/图

十九世纪中叶的中国西南腹地,罕见地发生了一场数十万人绞杀的生死大战。这场史称“横江大战”的战役,改变了中国近代史的进程,实际上决定了企图占领成都、从而期望与洪秀全遥相呼应的石达开的最终命运。

〓 殊死大会战 〓

横江,是四川宜宾县一个与云南水富县隔河相望的小镇。两千多年前至今,在横江伏龙口宽不到两百米的逼仄峡谷之中,秦始皇开凿的川滇间的官道“五尺道”,仍蜿蜒于峡谷山间;历代运铜进京运盐入滇的水道关河,仍在峡谷里奔腾不息;内昆铁路和水麻高速公路,在峡谷里飞架盘旋;川滇公路和宜凤、宜义两条通乡公路,在峡谷里亲密缠绕。

如此咽喉要道,呈现着古今交通发展史的奇观;如此险山恶水,是石达开戎马生涯真正的转折点。

自清同治元年(公元1862年)石达开率10万西征军进入贵州、云南后,他便坚定不移地要实现“久想占据四川”(《石达开自述》)的战略意图。这年,他先后率军于4月和7月,分别在忠州、丰都、涪州一带和江津、合江一带试图突破长江天险,进占成都平原。但是,两次渡江均告失败。

于是,石达开于10月在云南镇雄兵分五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入川南,克筠连、占高县,进至自古有“川滇门户”之称的宜宾县横江镇、双龙镇一带。

伏龙口的奇特地势和横江镇堡垒般的清代民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这里是石达开总结前两次渡江失败的经验后,精心选择的一处渡江基地:伏龙口峡谷里,关河河床狭窄河道深切,一旦涨水,其河水被挤压而出,形成的异常汹涌的水势。季节一到,大部队便可飞舟横渡,一举冲抵关河与金沙江交汇的金沙江北岸,然后踏上进攻川中腹地之路;横江镇乃商贸重镇,易于征集大量船只,又因该镇常有匪患,故民居的门墙大多以大条石垒砌,门坚墙高,每一个宅院都犹如堡垒,一旦外围不守,也可凭巷战抵抗。

因此,石达开率部在横江、双龙、捧印、张窝一带构筑了大量的营垒城堡,坚守这一处强渡金沙江的绝好战略据点。为此,他通令全军:“誓必渡此金河。兵士之有功者军功检点职衔,功高者赏侯爵。”

老谋深算的骆秉章,识破了石达开的战略意图,他用最快的速度跟进,将四川境内能调动的全部清军,集中到横江周边,并兵分三路,欲对太平军进行“兜剿”:北路,于宜宾安边镇金沙江北岸设防;南路,由高县、筠连向横江进攻;西路,则于云南盐井渡、大关一带堵截。骆秉章孤注一掷,决心不惜任何代价,抢在关河涨水之前,将太平军聚歼于金沙江南岸。

横江,是石达开的大部队渡过金沙江最后一处理想之地,再向西,再往上游走,金沙江峡高谷深,江流湍急,小股部队偷渡尚可,千军万马只能望江兴叹。

横江,石达开不愿放弃,也不敢放弃。

1863年1月8日,双方共30万人马参战的横江大战爆发。当天,骆秉章如此向朝廷奏报战况:“石逆知我军渐逼,乃于双龙场增贼营三十余座,势将久踞以老我师。而横江、双龙两处贼垒林立,卡坚路险,我军迫欲急攻,贼(营)中炮石雨下,(我)不免多有死伤。”

双方激战20余天,太平军各营垒岿然不动,清军却大量伤亡。战局对清军明显不利。

1863年1月30日凌晨,横江镇突然鼓声大震,号角齐鸣,由云南提督胡中和率领的一支清军,从该镇后山小路破卡攻入镇内。这是因为清军在强攻受挫后,千方百计探得了一条通往横江镇的山间秘道。与此同时,被清军暗中收买的石达开部将郭集益、冯伯年也里应外合,同时对双龙场太平军发动进攻。

转眼间,形势逆转。白果坪的太平军,为掩护大部队撤退,与清军激战后全部阵亡。

横江大战,太平军阵亡的将领达50名,近4万士兵战死疆场。清军的伤亡也十分惨重,除游击将军胡万浦、都司胡东山等众多将领被击毙,身居高位的重庆镇总兵唐友耕也左腹中枪,身负重伤。

如今,10万太平军血战横江时垒砌营垒战壕的无数卵石,如战死于此的4万太平军将士的不瞑之目,仍俯视着滚滚北去的关河……

〓 浴血黄鳝沟 〓

横江大战主战场,位于横江镇以西1公里处。

据时任四川总督的骆秉章给清廷的奏折中对横江大战所述:“其时(关河)两岸聚集悍党数万,夹河为垒,环筑木城土卡……横江镇西二里,黄鳝沟之贼军,三四万人伏墙死拒……铅丸将尽,继以锅铁碎石。”

黄鳝沟,成为有确凿史料记载的发生激战的具体地点。此沟是横江镇郊外的制高点白果坪与另一座山峦之间的沟壑,因沟内土壤颜色自古至今与横江的红土地不同,呈黄褐色且曲曲折折,故名黄鳝沟。

当年,太平军的主阵地设于白果坪,其西临黄鳝沟一侧地势较缓,便成为清军的主攻方向。由于战斗惨烈,清军的每一波进攻之后,沟内都被尸首填满。一时间,关河成了血河。

黄鳝沟战斗,甚至引起清廷的震动,四川总督骆秉章在给朝廷的奏折中哀叹,此战使清军“死伤不少。”

由于100多年来自然环境的变化,黄鳝沟内已无流水,密不透风的杂树蒿草将此沟覆盖。但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在沟口填土修沿河公路之前,在沟口周围仍不时挖出尸骨。

我从黄鳝沟向白果坪攀爬。白果坪并不平,而是屹立于关河畔、东南北三方皆为陡壁的山岗,只有黄鳝沟方向地势稍缓。攀至山腰,一排排断断续续的墙垒出现在我的眼前。

太平军的金黄色卵石墙垒,在残阳夕辉下,如一道道以血色长城。这些堪称奇观、蔚为壮观的墙垒壕埂,自北向东再向南,基本环绕白果坪,且层层设防,自山腰至山顶共4圈。

点将台位于山顶一小块平阔处,在它的周围,竟然还有最后一圈周长200余米、高近4米的卵石筑成的环形工事,这是太平军与清军玉石俱焚的地方。环形工事的突出部,还遗存着一座卵石垒砌的半封闭碉堡。位于环形工事正中的卵石垒砌的点将台,如同多年无人祭扫、野草如怒发的大坟包。

太平军进驻横江镇共两个月时间,其间有40多天处于激战之中,这些由山脚的关河之中采集的脸盆般大小且数量巨大的卵石,要搬运至无路可通的山上,并筑成御敌的工事堡垒,真是令人疑有神助。西征的太平军顽强的生命力和坚韧的战斗力,由此可见一斑。

白果坪、黄鳝沟太平军“伏墙死拒”,是太平军在横江大战中惨烈的最后一战。 叱咤风云、豪气冲天的太平天国名将石达开,其征战生涯由此从辉煌趋于黯淡。

〓 抱憾石城山 〓

离开白果坪太平军工事遗址,我前往横江镇以南数公里的石城山。

远望海拔1100米的石城山,兀峰独立,绝壁环山,如巨大的石头城堡。因横江镇地处川滇要冲,故易守难攻的石城山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早在唐代,西川节度使韦皋,沿秦五尺道赴云南安抚各少数民族途经石城山时,曾诗赞 “石城山峻谁开辟,更鼓误闻风落石。界天百岭胜金汤,镇压西南半天壁。”

有绝险的石城山作依托,进可攻退可守,这本应是上天赐予石达开的一份厚礼。因为石城山历来只有东、南、北三个方向各有一条险道通向山顶,而在山腰的当道处,均有筑于宋代、明代又予以加固的坚实的城门。且三座主城门下方又都筑有瓮城门,真所谓固若金汤。方圆近20平方公里的石城山上,还有终年不竭的湖泊,为长期固守者提供生命之源。

在石城山上属于太平军的遗迹,是接近山顶处的一道半环山栈道。这是一条在绝壁上掏凿的简易通道,当地人称“石达开栈道”。据分析,这是守山的太平军,为迅速调派机动部队增援出现险情的城门所完成的工程。

我走上了宽仅两尺左右的栈道。由于这条栈道多处已垮塌,脚下的百丈深渊令人头晕眼花,只走了数十米,便不敢继续向前了。

如果石达开不是坚持要实现占据成都的宏图大业,如果不是横江大战的局势骤变,这巍巍石城山,或许可以成为他长期坚持反清的大本营。当然,历史可以重演,不可能重来,石城山注定成为石达开的滑铁卢的见证者。

当我离开横江前往石棉安顺场时,汽车在金沙江上的高速公路大桥上一掠而过。天堑变通途,坦荡朝天路,当年只存在于石达开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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