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渔沱 本文字数:2661
□ 周云和(宜宾)
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穿着一件黑色呢子短大衣,双手插进衣裳包包里,两根背篼索合成一股挂在肩膀上,优哉游哉地走在鹅宝儿河坝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子,鸡冠头,大裤脚,容貌清瘦,从后面快步撵上去,用肩膀撞了一下那男子说:“你借了我的钱不还吗?”男子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犟着颈子扭过头问:“我借了你啥子钱哟?”小子生硬地说:“啥子钱你不晓得吗?”男子那张说不上英俊但也不污染环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蔑视,用一根指头戳着地面问:“你晓得这个地方叫啥子名字啵?”小子恶暴暴地反问:“你说嘛!”男子冷眉冷眼、一字一石砸向小子:“不晓得吗?我告诉你嘛,叫江!渔!沱!”
这男子就是我。当时在江安工作,有事回家去,赶“批修号”轮船到井口,再坐过河船在江渔沱下船,刚走上鹅宝儿河坝不远,就遇上一个穷小子想找我发财。今天大年初二,我走在去江渔沱的路上,当年的一幕油然闪现在眼前。
怎么动了去江渔沱的心思?是听侄儿华杰说:“现在江安、纳溪境内的几个码头全部封渡了。”我奇怪:千百年的码头咋个封了呢?华杰常年在外打工,也说不清楚。受怀旧与猎奇心驱使,我当散步去看看江渔沱有啥变化没有。
从家里去江渔沱,四五里远,路有两条,一条从刘村下去走紫苏罐河坝,另一条走流沙岩。相对而言,河坝要好走一些,尽管河沙涩脚,鹅宝儿硌脚,挑着担子的时候,要多费力气;但流沙岩泥巴路,窄;特别有一段斑鸠沙路,有点滑脚,稍不注意,有滚下岩的危险。我亲眼看见过有人踩滑摔到岩下的惨境,几丈高的悬岩呀,像扔一条死狗,怦一声跌在石滩上,有如一枪击中我的胸口,心惊肉跳,头皮发麻,根本不敢抬头张望。所以,只有涨水河坝淹了,没有办法我们才走流沙岩。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家乡人先淘沙金,后筛鹅宝儿,再卖沙石,把河坝弄得白孔千疮,惨不忍睹,河水攻占了河坝,经冬不退,再也不能走河坝去江渔沱了。
“走流沙岩?”我问大嫂。她说:“不。现在水泥路打通了,走牟家侧边,翻桐梓园埂子下去,走几步河坝路就到江渔沱了。”
间或炸响的鞭炮声,咯咯嘎嘎的鸡叫鸭叫声相伴,刚下桐梓园埂子,就看见浩荡东去的长江了。河坝满是绿盈盈的油菜,性急的抢先开花了,黄光光的,星星点点,向河边弥漫。刚下河坝,碰见一对老年夫妻,竟然是麻衣小学的校友,说就住在桐梓园埂子上,过年没事出来转耍。我会心一笑:“有情调。”
江渔沱到了,心旌骤然被江边微风吹得猎猎飘扬。河水经过浑黄污浊的磨难,现在又变成我儿时记忆中清清澈澈的模样了。沱水浩渺,从上游鼓坟湾顺流而下,依次流过梭沟、井口、干碓窝的一条水经,如射出去的一支箭。干碓窝一岸怪石当立河中,有如张飞手执长茅站在长坂坡上。水经射在礁石上,冲撞出汹汹激浪,数里之外訇然有声。恍惚之间,我似乎明白眼前这一涯水为啥叫江渔沱,其实是一个水域面积很宽的河汊,长江水走累了,从上面沙嘴闪身拐进来,在沱里歇息一阵子,养足精神,又从下面沙嘴走出去,汇进长江这支磅礴前行的队伍里,精神抖擞地继续前行。沱,水的驿站;江渔,指这里是捕鱼的好地方。记忆中以前有很多打鱼船在沱里打鱼,有的船头站着鱼老鸹,白天桨声欸欸乃乃,晚间渔火星星点点。这里是鱼类天然繁殖场,阳春三月,鱼们开始扳籽(即产卵)了,水面一片银鳞闪烁,看得人惊讶连连,还以为是梦幻世界。现在水面死寂,一条渔船不见,沱里还有鱼吗?想起小时候割草背篼都能在河里舀起来鱼的情景,想起一个在长江里打鱼为生的亲戚曾对我说,一天只打得起来三五条小鱼小虾的事,我心里冷冰冰不是味道。
我沿着水边慢慢走着。
船码头位于上沙嘴拐进江渔沱的不远处,过河船装好了人和货,从上沙嘴撑出去,沿江边上行两三百米开始抛河。大水天要上行几百上千米才敢抛。要是抛早了,水流急,在井口靠不拢岸,冲下干碓窝就惨了。船钱么,小水天四分,大水天五分。一般领江一手掌舵一手推一匹挠子(即船桨),船头一人推一匹挠子。大水天船头要推三四匹桡子才行。船上人手不够,过河的人谁帮着推谁就不开过河钱,大家抢着帮推,我也去凑过热闹。
一般是两条船对推,看对岸的船解缆了,这面的船不管装没装满人都得开。大体个把钟头一渡,有时人少,要等上一两个甚至两三个小时才一渡。船开不等岸上人,过河最怕还差几步船开了。每每遇上这种情况,恨不得撂下担子背篼,哪怕累得吐血也要拼命大步朝船冲去。离船近或船没超载,领江会等一等。赶上了,很庆幸;赶脱了,又要等很久。
后来换成了机板船,砰砰砰砰的声音,老远就能听见。再后来是轮船。如今停航封渡,麻衣坝、丰产、新民埂子上的人有个买卖,没法赶井口,便赶逐渐兴起的新场镇龙君庙。
我沿着水边悠闲自得地走着,走到上沙嘴了,回望江渔沱,波纹不兴,水面上漂浮着几缕同我一样悠闲的薄雾,有几只水鸭子在觅食。下沙嘴外的长江里,航标船上的红色标志,像晚间明灭着的灯火,一艘装着集装箱的货轮,从干碓窝开上来了。对河的井口赫然在目,一条公路取代了上街的石梯;高高低低错落有致的楼房,向我解说着井口的时代变迁。井口往梭沟方向走的那个岩子绿意葱茏。我知道那里有一个蛮子洞,曾住着一个好吃懒做的人,从来不做活路。有人问他:“你哪里得来吃?”他说:“我种得有两厢菜。”哪两厢?井口乡,总旗乡,面积宽着哩,还担心养不活他嘛?
货轮劲头十足地驰过井口,船尾呈八字扩散开去的浪子,一浪追着一浪,一浪撵着一浪,拍打着岸边沙石鹅宝儿,荡起哗啦哗啦的响声。河面立即热闹起来,精神起来,给我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喜悦,潮涌起想做点什么事情的冲动。
船过浪静。我沿江渔沱上面那个沙埂往回走。在新民埂子下河坝的路边上,见镇政府的一块告示,赳赳武夫一样站在那里:“船靠岸,网封存,我们携手保护长江渔业资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那个桐梓园埂子住的校友转回来了。望着一沱平静的水我问他:“咋个一条打鱼船都看不到了?”他会意地一笑:“从去年起,长江休渔十年,政府发给渔船补助,全部拖上岸了。”我点点头:“咋个过河船也不开了?”他说:“还不是为了保护鱼。”这两者有必然联系吗?适当时机我得找人问问。
我们回家要走同一条路。彼此谦让一番,还是我走了前面。
又走到水边上,我问:“江渔沱有鱼没得呢?”正等着回答,“唿儿!”一个水的迸裂声传进耳朵里。掉头看,几米远的水面上,炸开一个水窟窿,旋即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难道这鱼听见了我的提问,以这种特殊方式抢先作答?凭我的经验判断,这一条鱼起码两三斤重。正月才开头,鱼儿们迫不及待开始扳籽了?是哦,鱼儿们啦,江渔沱水域如此开阔清澈,政府的保护政策如此严格有力,你们不用担忧什么,尽管放放心心地生养后代,繁衍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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