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往南，多云见晴
一月五日，小寒，“一候雁北乡”，虽阳气始生，川南气温却是跺脚的冻，0度；一月五日，西港多云间晴，风和日丽得抓心，气温29度。所以南行。
西港，柬埔寨西哈努克省省会，因濒海有港，惯称西港。
住在金沙大酒店。
酒店招牌上中文比柬文大。中国结、鞭炮串迎门挂着，红灯笼张在两面。电梯里是香艳的洗浴广告，莞式全套云云。这么多中国元素，心中狐疑，一问，果然是国人开的。进门时有音乐，安德列·里欧的《命运女神》，透着一种伸张生命的迫切。
下午去看海。海是好海，就是垃圾碍眼。花上两千瑞尔买瓶水可以在躺椅上逗留一个下午。
下楼时，音乐还是安德列·里欧，还是《命运女神》，第二天，亦是。这老板懂音乐。
全城，如果这叫城的话，只看到两处红绿灯，还歪歪斜斜地藏着。看不到警察，车可以随地停垃圾可以随手丟，政府去向不明？在低端交通工具上，可以见到一种聪明。他们硬是在寻常的125摩托车后挂一个车斗，有顶蓬，可以坐四至六人；也有把小汽车后排隆起，搭成大蓬车的。想这种改装怕是自为的，看得到一种朴素的元气。对底层，条条框框少些，或许就更有生气。
西港最拿得出手的自然是阳光。海水中最欢实的当然是孩子们，儿童和水和沙，有一种近乎宗教感的亲近。由外向里，无遮无挡处是西方的老外，那些白人们，身体亮亮堂堂的，肌肤贪婪地吸吮着阳光，一时三刻没见动弹过，像鳄鱼。他们有不怕晒的资本。往里的树影下也是“老外”，那是北方中国的我们。在痛下决心后，中国的女人们才牵帽拽伞外出，匆忙又恋恋地拍照。海的远处，是渔船；海的更远处是轮船。轮船渐去渐远，消逝。
第二天去首都金边。
西港通向金边的四号公路，是全柬最好的路，就双向四车道、而已。其实只能算双向两车道，边上两个车道还没有铺水泥。果然是穷，穷得捉襟见肘。然而穷人的日子也可以逍遥。就在垃圾污水之间，竟有一张几张吊床，人们睡在上面晃荡，有一种发心发性的餍足。于他们，到底生活原来是可以这样自洽的，不需要别人的证伪或证明。丰俭无伤，不是人性是神性，我是做不到。
路边的市场水果堆堆叠叠，人们任意品尝，却不见老板，交钱要花些功夫才行。一些人就只尝不买，一分不花也混了个齿颊留香。
近金边，工厂多起来。金边倒是现代城市的样子。去参观皇宮，一律是尖顶建筑，屋脊上伸出一些尖尾状东西，问，说是蛇尾，有些肉感，怪怪的。后来看庙里的塑像，也有这样的真实，和国内比，少了点抽象少了点形而上。据说叫作旅人蕉的那种芭蕉有些意思，叶片硕大，在一个平面上左右排列，状如折扇，侍弄得精致。想美人执此款款摇摆，定是多有风情。若交给孙悟空用，却有些唐突了。
皇宫外有一段长长的街，都是餐饮。沿街多坐一些西人，渊停岳峙，一幅沉静思索的表情。西人多出哲学家，和这个姿态有关否。国人喜欢生鲜的热闹，喜欢具体的乐子，所以和形而上少有缘分。
堵车的病这儿也有了，还不轻，摩托车多，堵得更五味杂呈。
上车来的地接，介绍说是华裔三代。想多听点史实，可人家不讲，倒时不时要扯到男女上去，看来不单中国导游才有这技术。想起鲁迅先生那句话，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这一课他们学得好。西港的地接是中国东北的小伙，许是二人传熏陶出来的基因，总会冒出几嘬得体的幽默，还机灵。当然推销自费项目和购物时更机灵。这位东北哥几句话就消解了大妈们的怨气，很努力地带领大妈们飚老歌。三十来岁的人，居然老腔老调众多，难为了。
车内是中国俗世的精彩。大妈们总是有能力把日子过得跟花儿样，果然都是生活的英雄。车外是异国精彩的俗世。虽然艰难窘迫，但强旺自在，随处可以听到生长的声音，一切富含希望。有指望自有激情自有多巴胺的旺盛分泌。有指望的日子，睡着都会笑醒。
再坐五小时车回西港，再在西港街头和海边闲逛。西港街头老外如过江之鲫，除了追逐阳光，也把玩贫穷这种风景？在一片敝旧面前，会生起一种自得感自在感，甚或安全感……
去早负盛名的高龙撒冷岛和天堂岛，自费。最好的风景留给自费项目，一般如此。
高龙撒冷岛据说是美国国家地理杂志评选的全球十佳海滩之一，标志性产品玻璃水和牛奶沙。要找地方发当下流行的那种呆，高龙撒冷岛就配。海水清澈，阳光澄明。海浪和阳光把水下的沙修剪成豹纹，规规则则，看上去像北京水立方的幕墙。沙滩的沙细腻如乳，海岸线条畅，风是软软的轻云是润润的柔。海的视觉无边际，一种发散的宽广宏大，思维一番拼争后，很快败下阵来。沙的光和水的斑摇曳，人的思绪也就动荡，思维放弃了聚拢的努力，掏空的米袋样委顿下来，晃荡在有无之间，涣散的感觉。想来五石散或巫人的大麻，也要的是这种涣散吧。一涣散，就什么什么都不想，灵肉都歇工了。
天堂岛是另一种画风，适合男人。半米高的浪拍堤打岸，饶是阳光风情万种，也难免脸面狰狞。就躺在弯向海面的椰树下，听海唱歌，看美女们在浪头前娇嗔。涛声盈耳，吞了嘈杂，世界以另一种方式安静下来。深吸几口海风，闭了眼，脑子廓然空洞，结跏趺坐，观空，观想，找到自我，去了我执……再开眼时，面西的海由一席银碎，化作黄金匝地，女子生动，椰林生动，云朵亲切可对语，浪花浅笑百媚生……半天就过去了。
城区一座寺庙参观，很小，五分钟逛完。“西港都搜给你们看了。”导游说。庙里两个僧人，一人在扫地，另一人也在扫地。临去时见一个僧人在玩平板电脑。庙小却承担着天上的任务，人死了要送到这里烧，用柴火，得大半天。同行没什么兴致，突兀地拐了一个弯，说到挣钱的事。雇十个八个当地人卖水果，办个水泥厂……都是好主意。在离死亡如此接近的地方谈论生的意思，总觉得有些怪诞。也难怪，不知生焉知死，中国人历来顾头不顾尾，像当地人吊床上那种日子，国人多会蔑笑。
除了海，景物实在淡盐寡味。柬米却是好吃，粒长晶莹，馥郁的香。听说国内也不少柬米，但并不有名，因牌子都是泰国的。市场这种组织形式的恶浊和不德，于此可以孔见。
去购物，乳胶有名。导游殷勤得、不得了。再一条旅行心得是，千万不要相信，导游会帮你把价格讲到最低，千万。
临回国前去海边遛了一遭，大汗。想洗洗，却又罢了，几个小时后回到两三度的宜宾，怕连这汗味都成了芬芳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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