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河巷的草莓红了

宜宾日报 2021-09-08 00:44 大字

□亦奕

天光将亮,有风吹过。

几丝雨如雾一般空中打着旋儿,犹犹豫豫的,带着试探的情绪。甫一落入关河,便了无踪影,顺江而下。

渡船视若无睹,横在岸边。它见得多了,川南小镇横江隔三差五就会下一场雨,柔和绵密,无声无息,跟没下过似的。它侧侧身——远处人影绰绰,或是过渡的人,挑担去对岸楼坝镇。它得准备营业了。

顺江苑下,黄葛树伸伸懒腰,睡眼惺忪。昨晚来了群写诗的,喝酒吹壳子,好不热闹。它活了百年,不懂诗好诗孬,但海碗喝大酒、高声说拉纤,让它想起少年往事,喉咙痒了,也想吼上一段关河号子。

杨家大院外,槐花密密匝匝,香味肆无忌惮,有温润宁静之外的喧嚣热闹——一如当年炳昌祥分号多如牛毛的繁华鼎盛?

“啾啾-啾”一两声清脆的鸟鸣,惊起一群鸟。“啾啾-啾”“啾啾-啾”,此起彼伏。

天已大亮,古镇醒了,街巷活泛起来。

杂货铺老板打着哈欠,拉开门板,油盐酱醋一应俱全;大众茶馆刚摆上八仙桌、长条凳,水还没烧开,茶客已吧嗒着叶子烟上门了;老婆婆背着背篼端着筲箕走街串巷,温热的五香糖交织着甜糯的诱惑。

流河巷的红灯笼在晨光中渐渐明晰。女人轻手轻脚起床,不知道昨夜下雨没?草莓怕是渴了。

房前花台摆放了一溜儿陶瓷盆,草莓叶儿碧绿舒展。女人皱了皱眉,叶片过于浓密,透风不好,细细修剪修剪。几片枯叶躲着藏着,全部摘掉。找来小壶浇小水。草莓喜水,若缺水,果子干瘪,没有光泽;草莓怕涝,若水分过多,容易感染病菌,果味变淡甚至烂果。

女人小心侍候着,像侍候孩子一般。二十多个盆,整整齐齐列队——这是男人收拾的。这么多年了,男人遵循着部队的纪律,井然有序。

一想到男人,女人笑了。

男人姓官,今年84岁,1956年奔赴抗美援朝前线。男人没打过仗,但至今腰板笔直;男人不爱说话,但唱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男人眼里的光,让女人看到了英雄。

男人比女人大三十岁,路人替女人不值。女人只是笑——值不值,路不知道,脚才知道。

流河巷的房子,是男人当年花56块钱买的。男人会折腾,在原有的客房外,自行搭建了厨房。政府出面将厨房做了屋顶和檐角修缮,比正屋还漂亮。女人在房前屋后种上了蔬菜水果。

淡黄的草莓垂吊着,有的调皮,拿毛茸茸的叶遮盖;个别的偷懒,整个果子靠在台阶上。女人问草莓:哪个时候你才红嘛?后院的都快熟了哦。

后院已然蓬勃热闹:青菜肥壮,小葱疯长。女人心下欢喜,地上盆里栽种的草莓,昨天还只是红了脸,今天就玛瑙般红艳艳的。

还是接了地气儿的长得快。女人就近摘一个,轻轻一咬,柔软多汁,酸甜可口。

“官爷,快点来。”男人四世同堂,重孙已六岁。刚当爷爷那会儿,因其姓官,戏称“官爷”。

女人嘴里喊着,手上也不含糊,挑了几个熟透的,折回房塞到男人嘴里。

“甜,甜。”男人憨憨地笑着。

“横江有大街七条,小巷十条,当年是兵家必争之地。”前院传来“横江通”熟悉的声音。

女人循声而出,又有游客来了。

自从路修好了,越来越多的人走进横江。节假日来来往往穿行流河巷的人,女人数都数不过来。

“横江通”不姓横,姓郑。因其对横江历史典故颇有研究,常有游客请其解说。

女人一看到他,就想起连环画里的大侠。只见他膀大腰圆,说起横江,眉飞色舞,声若洪钟。

横江上连昭通,下达叙府。曾经商贾云集,商号林立。卖盐巴的、粮油的、鞋帽的、山货的、药材的,开旅店的、酒楼的、食店的、理发的……繁华时有著名商号40余家,仅炳昌祥一家,拥有的资产相当于今天的人民币30亿元。

抗战时,为将物资抢运到前方,横江河面每日停泊200多只船,船户船民全动员,父子兄弟齐上阵。

洋楼下的河滩,彻夜火把通明,背夫一人背上300斤,运至炳昌祥。

商贸兴旺,烽火岁月,必造传奇人物。

从混迹于赌场的混混,到威震川滇,肖席珍,可谓乱世枭雄。幼年家境贫寒,肖席珍靠拾煤渣,卖豆腐,赌场端茶倒水度日。那年,土匪将大地主闵炳臣绑走,兵丁不敢追。肖席珍哗一声拉开枪栓,向土匪追去,救下闵炳臣;成为团丁骨干后,肖席珍击毙匪首古占云,割下首级,献县示众,声誉鹊起;肖席珍被任命为筠连县、屏山县知县,兼金关两河清乡司令。百姓称其肖司令。

“横江通”说得刀光剑影,女人混在人群中听得跌宕紧张。“让匪徒闻风丧胆的肖司令”这一段,她百听不厌。

“这有草莓。”游客突然指着花台,惊喜地叫。

“后院有熟了的,进去看看吧。”小镇人好客,尽管正听得兴起,女人依然热情邀请。

看到红艳艳的草莓,看到游客欢呼雀跃,女人很得意。

“能吃吗?”游客迟疑着。

“当然能啊,我和老头子刚吃了,甜得很。”

游客要给钱,女人臊得直往后缩:“都是家里人自己种自己吃的。”

“你笑起来真好看,像眉毛酥。”游客一边吃草莓,一边说。

女人听不懂。眉毛酥是横江名小吃,可咸可甜,酥脆芳香。人怎么可能像点心呢?

午后的阳光有些烈,流河巷围墙上伸出头的小花,蔫蔫的,透着疲惫。

女人出门买菜了。明天赶场,娃儿些要回来,四代人满满当当几大桌人,她得多买点肉,做几个拿手菜。

早上猪肉卖22元一斤,下午只要18元,挂了半天还能少点水气。男人钱不多,虽说儿孙孝顺,经常拿钱回来,但能省则省,好日子才能长久。

划了黄鳝,切了猪肉,买了蔬菜,背篓就满了。女人记挂着重孙儿喜欢吃的糖果,于是,到了超市。

收银台围了人,七嘴八舌的。女人一看,是城里读书的高中娃回来了。高中娃买了桶方便面,几个人便围着他唠唠叨叨:吃方便面要长青春痘;高中学习紧,压力大,不能吃上火的东西……

女人远远地看着,高中娃年轻的面孔绒毛细密,在阳光照射下,张扬着活力朝气。这样的风华正茂,谁能不喜欢?

天蓝如洗,关河深流,横江的时光是旧时的梦。悠长的巷道,是记忆;宁静的青石板,是记忆;紧锁的商号,是记忆;甚至三棵桂圆树,也储存着上百年的记忆。

记忆仿佛要溢出来似的,将过往岁月延展得斑斓绚丽。行走其间,每一步都在叩响一个久远的故事。

一不留神,就老了光阴。

光阴老了,视线便暗了。

流河巷口,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姑娘停停走走。擦身而过时,女人听见姑娘说: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

女人不解,丁香是什么?流河巷没有丁香啊。

“幺妹,到我家吃草莓吧。”女人回头,对姑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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