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学家张载对宜川的深远影响 在“千年张载德耀云岩”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
薛天云
宋代两位理学大师胡瑗、张载先后在宜川任职,被宜川人民奉为“二贤”,并建祠纪念。特别是张载,对宜川后世政治、文化、教育诸多方面的影响十分深远。
张载,生于宋真宗天禧四年,即1020年;卒于宋神宗元丰元年,即1078年。字子厚,号“横渠先生”。世居大梁,祖父张复在真宗朝为给事中,集贤院士,赠司空。其父张迪仕仁宗朝,终于殿中丞,知涪州事,赠尚书都官郎中。由于家道清贫,张迪死后,全家侨居陕西眉县横渠镇之南大振谷口。张载开创的学派被称为关学。张载的思想在北宋的理学中,同二程的理学相比,有自己的特色,在理学形成过程中有独特地位。后人说:“其门户虽微殊于伊洛,而大本则一也。”
嘉祐二年(1057年)张载登进士第,次年任祁州司法参军,又迁丹州云岩县令,后任签书渭州军事判官公事。张载在云岩县任职期间,在兴教育、变风俗、关心民瘼以及断狱案诸多方面,颇有政声。张载任云岩县令的具体时间史无记载,但按张载生平推断,可能是宋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至宋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期间,任职时间长短不详。从事理学研究的张岱年教授说张载“曾任丹州云岩县令,英宗治平末任签书渭州判官公事”。这一时期,张载有机会接触社会实践和最底层的人民群众,是他形成关学的实践基础。
后来,张载多在眉县横渠镇度过。他生活贫困,但“终日危坐一室,左右简编,俯而读,仰而思,有得则识之,或中夜起坐,取烛以书,其志道精思,未始须臾息,亦未尝须臾忘也”。他说自己的追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四句话,道出了中国封建社会有作为的士大夫的志气和情怀,被当时和后世学者奉为座右铭。
关于张载在云岩县任职情况,《宋史·张载传》略有记载,宋代著名学者、张载的学生吕大临写的《横渠先生行状》笔墨稍多一些。吕写道:“其在云岩,政事大抵以敦本善俗为先,每以月吉具酒食,召乡人高年会于县庭,亲为劝酬,使人知养老事长之义,因问民间疾苦及告所以训戒子弟之意。”吕又写道:“有所教告,常患文檄之出不能尽达于民,每召乡长于庭,谆谆口谕,使往告其里闾。间有民因事至庭或行遇于道,必问‘某时命某告某事闻否’,闻即已,否则罪其受命者。故一言之出,虽愚夫孺子无不预闻知。”张载曾说:“今人所以多为气所使而不得为贤者,盖为不知学。”认为学习可以改变气质之性,强调了后天学习的重要性,这是他重视教育的思想基础,又是朴素的唯物辩证法的反映。在办学方面,吕说:“先生多教人以德,从容语学者曰:‘孰能少置意科举,相从于尧舜之域否?’学者闻法语,亦多有从之者。”虽然史载简略,但民间传说却很多,尤其是过去的读书人,说起张载事迹,如道家珍,仰慕不已。1980年前后,我见到云岩地区一些近70岁高龄的人,还可背诵《西铭》《东铭》。
1.首创书院,兴教传经。宜川地区的教育,自西汉武帝开始,一直在陕北处于领先位置。经过五代十国时期的战乱之后,经济、教育、文化事业受到极大摧残,社会文明发展亦相当滞后。宋朝统一中国,宜川相对远离烽烟四起的延安以北边关一带,为宜川地区发展经济、文化事业创造了客观条件。当时的丹州以及所辖五个县(宜川、咸宁、汾川、门山、云岩)人民,迫切要求繁荣经济、稳定社会、发展教育事业。正在此时,张载到云岩县任县令,其顺应时势,会际风云,实现了他多年想要传授“六经”、兴教育人的夙愿。张载在云岩首开创办书院的先河。云岩上寺崇圣院,建于北宋太祖“建隆”年间(960—963年)。时隔近100年后,张载对崇圣院修葺后创办了“崇圣书院”,并奉行“有教无类”的办学宗旨,招收学生入学,一般农户子弟也有机会上学。“崇圣书院”以传授“六经”为主要教学内容,张载定期去讲经,还在山西、关中聘请有学问的先生授课。据传说,“崇圣书院”的学生中出过数位举人和贡生,为宜川培养了一批收生授徒的人才。张载重视对学生进行德的教育,学经要明理,反对只重视应付考试。他的学生多是德高才优之人。后来,又在云岩下寺兴龙寺开办县学,招收农家子弟进行启蒙教育。丹州以及州辖各县,纷纷效仿张载的做法,州治丹州城(现在宜川县城)办起书院(即州学),各县办起县学,宜川地区的教育事业一时兴起,盛况空前。张载在云岩创办书院,是否为全国各县第一,自不敢言,但就陕北而言,或为首创。
张载在办书院、兴县学之际,还在县衙定期办班讲学。据《吴志》《府志》《陕西通志》记载,云岩县衙大门外的翠微亭是张载讲经之处(即在今云中大操场内,回变时被毁)。张载主持讲学的范围广泛,有“六经”,有礼仪,还请人传授关中先进的农业生产经验。给有一定文化知识的人讲经,每月一至二次;其他专题讲学不定期举办。
张载在云岩办学讲经,是宜川地区教育事业发展的一个里程碑,为宜川后世官员树立了兴教重教的榜样。
2.规范礼仪,敦本善俗。张载在云岩规范礼仪、改变风俗的创举,主要有以下几点:
①规范社会关系。重点是尊重师长、服从管教。学生要尊重老师,“学圣人,为君子”,对不尊重师长的学生,要求书院除名,遵守秩序,服从官长。据传说,当时君子村的村名并不叫“君子村”,而是这个村子人安分守己,能服从户保的领导,县衙去办事的人进村后,热情问候,很有礼貌,对扫雪等公益事业很积极,张载就给这个村改名为“君子村”。
②规范家庭礼仪。讲授“五伦”知识,即夫妇有别、父子有亲、君臣有义、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劝人孝顺父母、敬老爱幼、兄友弟恭、夫妻和顺。特别重视孝顺父母,给年迈老人“优食”、每季换新衣等,至今还被云岩群众称为“夫子礼”。还对儿子如何向父母行礼、兄弟之间如何行礼、儿媳如何向公婆行礼、人们见了村邻亲朋如何行礼、见了老师长官如何行礼,都作了严格规定。据传说,张载还在翠微亭组织一些人专门演示各种礼节。这些礼节虽属封建等级礼教之列,但在1000年前,实行这些礼仪,确有引导人们告别野蛮、迈向文明的功效。张载要求人们加强子女教育,要学礼、修身、齐家、忠君、爱国,要勤学苦读、见贤思齐、安分守己、耕读传家。这些倡导,对宜川人民的文明进化具有一定的推动作用。
③规范婚丧礼仪和各种庆典、祭祀活动。张载完善制定的婚礼、葬礼仪式,一直传到现在。具有“慎终追远”情怀的葬礼中,从赞礼词到祝文,充满了儒家文化传统和影响。这种仪式很快在云岩县、门山县、汾川县、宜川县普及,一直到现在都流行不衰,成为宜川县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这几个旧县之外,至今无人实行这套婚礼、葬礼;还有庆典和祭祀仪式,主要是由两位礼生主持赞礼,相当于现在的司仪,并由主办人读庆典文或祭祀文,重大活动还立碑纪念。
张载创设的“礼仪”,宜川群众称其为“周公礼”或“夫子礼”。在900多年前,有促进文明进化的进步意义。但张载制定这套礼仪,在于宣传儒家文化和封建礼制,使儒家文化更加深入人心。其内容多为封建礼教,有的还在以后的演绎中带有迷信色彩,比如“葬礼”。随着社会进步,葬礼的改革也势在必行。
3.劝农固本,精耕细作。张载任云岩令时,目睹当地农民刀耕火种、收入无几的耕作现状,很是忧虑。据传说,他请来几位关中的种田能手,给云岩农民传授精耕细作的经验。还从关中招募了一千多名有劳力但无土地的农民,安置在云岩境内一些荒村,增加垦亩,传授经验。比如,当时云岩老百姓给牲口圈不垫土,肥量有限且当年上到地里肥力很小。他就让关中的农民师傅传授垫圈的方法,使旧习惯得到改变;改进农具,推广大耱;推广了碌碡打场的经验,淘汰了“牛踩场”等落后技术。经过几年的努力,云岩县农民从种到收,采用了许多新技术,对农具也进行了改制。凡是采用精耕细作办法的都增了产,粮多促进了社会安定。据传说张载请来的人中有一名姓辛的,之后就落户在云许村上塬荒村,村名叫“辛户”,亦有“新户”之意。
张载还采取了一些“奖励耕读、传播文明”的措施,如:家中有一人上学读书,可免去一丁一年的徭役负担;新开垦的土地,三年以内不征粮;减轻赋税,不许官吏层层盘剥;绘制关中住房图形,推广先进建筑技术;加强对三冢村忠武王陵和各个寺庙的管理,让守墓者、和尚、道士自食其力,在寺院的土地中自己种植,不许庙院向周围农民派粮、派款、派劳役等。通过这样的治理,云岩县人口增加、农业增产,社会较前繁荣。
4.关心民瘼,不畏强暴。张载经常把一些老年人请到县衙,了解农村生活等方面情况。还微服私访,对一些有困苦、疾病的人进行救助。当时云岩北山、西山、南山一带土匪猖獗,经常侵扰周围农民。张载在全县抽调了五十多名青壮年农民,请来武师进行训练,主动向土匪发起进攻。云岩河以南的张口塬村,那时并无人家,衙役领人在那里抓住数名土匪,将其杖击而死,百姓便称其为“杖寇原”。不出半年,有的土匪被歼灭,有的远逃他处,农民得以安居乐业。宋代,云岩镇北山衣善村一带,地处高山,森林茂密,当时只住二三户人。有一户人家的儿子十七八岁,好逸恶劳,不孝父母,还经常拦路抢劫。张载派衙役把此人带到县衙,重打四十大棍,并罚其在“崇圣书院”服杂役一年,每天还让崇圣院老师给他讲做人的道理。一年中,这位“恶少”在书院耳闻目染、深受教育,立志改过,还初识文字。张载给其改名“依善”,让其回村重新做人。这人回村后痛改前非,孝顺父母,勤耕苦营,家境渐裕,对路过村子的人殷勤招待、给吃给住。人们为了纪念张载,就叫这个村子为“依善村”。
5.从严治吏,政令通行。张载首先严格要求自己,起好表率作用。他从不接收礼品,无人敢向他行贿;生活简朴,勤政廉洁;白天按时办公视事,晚上读书、研究学问至“全城只有他处灯亮”;为人和顺,平易近人,“遇道即与民交谈。”张载对县吏、县衙役、各乡长、里正、户保要求很严,不许他们勒索敲诈百姓、不许延误公事。牵涉到广大百姓利益的事,都事先预告闻知。对于百姓诉讼,及时办理,从不拖延。在他治理云岩期间,政治清明、人心安定、能得温饱、百姓乐业,给宋朝西北边关提供了大量给养。百姓知道了他调离云岩的消息后,准备举行一个隆重的欢送仪式,他不愿意“扰民”,提前一天悄然离去。
张载在云岩任职时间是短暂的,但他圆满地完成了封建士大夫从政的两大任务,即“教养生计、教化民风”,影响十分深远。云岩民间说的“夫子礼”“夫子曰”等词,指的就是张夫子,即张载。张载离开云岩不到10年,宋朝在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将汾川、咸宁县省入宜川,熙宁七年(1074年)将云岩、门山省入宜川。在一个统一的县境内,张载的业绩被人民竞相传颂,成为全宜川县的共同精神财富和文化遗产。宜川人民一直没有忘记张载,并深深地怀念他。云岩县从西魏建县到公元1074年省入宜川,其间近600年的历任县令,因撤县后史料佚失,有史记载的仅为张载。自宋以后,在宜川县衙大堂供有胡瑗、张载像,县上官吏、士绅、文人每年都要祭祀。明朝万历(1573—1620年)初年,在宜川人的要求下,知县贾明孝塑像主持于县城南门附近修建了“二贤祠”,供奉胡瑗、张载塑像。明朝,延安府建的“五贤祠”中有张载之位。清雍正初宜川知县废二贤祠建节孝祠,受到宜川人民的反对。《吴志》中论曰:“雍正初年,前令以祀基易民地,建节孝祠,二贤祠废矣。呜呼!前贤过化之地,虽无专祀,犹当特建;乃遗址废撤,等于弁髦,宜邑岂少此一片土?而倒置若此,可慨也!”乾隆五十二年(1787年)至五十八年(1793年),路学宏任宜川知县,在任期间,于城隍庙东重建二贤祠,《续省通志稿》的《路学宏传》中曰:“学宏以宋儒胡安定、张横渠尝宦宜川,建二贤祠。躬率士民谒祠下,讲《东铭》《西铭》……长幼环听,俗为不变。”宜川明代举人张尧辅《张横渠祠》七律诗曰:
先生优入圣之门,一令云岩迹尚存。
遗得桑麻传父老,沿来孝弟教儿孙。
学宗正脉承先哲,书著西铭启后昆。
庙貌巍峨松桧拱,过游自致万年尊。
在云岩人民的要求下,清乾隆五十二年知县路学宏、训导赵知遇,支持数名士绅,于原云岩张载住处修建了张子祠,云岩人叫“夫子庙”,同治六年毁于回变。光绪末年里人重修,但十分简陋。民国十年至十二年(1921年至1923年),薛观志等人主持修建云岩小学时,重修张子祠大殿8间,塑有铁像,院内还修一座戏楼。此大殿在上世纪80年代被拆除。清训导赵知遇曾为云岩张子祠撰碑文,并有《张子祠》七律二首,诗中云:
名臣事业大儒心,曾向丹州播德音。
翠叠千重夸地秀,教垂百代感人深。
张载对宜川后世影响深远,集中表现在以下几方面:一是对民俗的影响十分广泛和深入。从人们待人接物礼节、处理相互关系、对待家庭事务一直到婚礼、葬礼,都渗透着张载完善、制定、推广的礼仪。受这些礼仪的熏陶,宜川素有文雅之风,如《延安府志》云:“宜川,古丹州地,世有文雅之风。”二是对官风的影响。后世一些有作为的宜川县官,以张载为榜样,清廉谨慎、兴办教育、劝农课桑、兴修水利、问民疾苦,为宜川人民做了一些好事。像记入省《通志》《府志》贤吏的明代张绎、张伦,清代的范式金、吴炳、路学宏、樊增祥等人,从他们的文章诗赋和行事中,都可看出张载对其影响很大。三是对宜川文人的影响。宜川人马唐民是宋元丰年间的进士,自称是张载的门生。从张载办“崇圣书院”到马唐民考中进士,其间20年左右,二人是否谋面,史无记载,或许马唐民年轻时听过张载讲经。是否见面不重要,从学脉上讲称门生亦无不可。宜川明代出现的两位理学大师刘玺(明代理学大师冯从吾的外公)、刘子诚,誉满秦豫,门生众多,他们都受到张载学说的深刻影响。乾隆年间的举人、云岩堡定村王彦褒终生未仕,在云岩下寺开馆教书,县志记载:“其慕道张载,一时宿儒仰之。”从宋代到清末废科举,宜川有史记载的贡生404人、举人38人、进士10人,连同宜川人在外考中和外来宜就职的举人、进士有100多人(唐、宋、元史料佚失,学位记载不全)。明、清以及民国初,张载的《西铭》《东铭》是宜川所有学子必须背诵的篇目。四是对宜川发展教育事业的影响尤其巨大。宜川自北宋中期到解放,办学数量是陕北各县较多的,文盲人数是较少的。解放后宜川的教育质量一直在延安地区名列前茅。“横渠遗风”的匾额在云岩小学挂了70多年,至今还保存完好。宜川人民重视教育的优良传统,自张载以来,从没有间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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