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剪纸里的基因文化 文/傅鹏飞

延安日报 2020-04-12 06:08 大字

●作者与刘洁琼(左)在一起

●民间剪纸艺人侯雪昭

刘洁琼作品

●侯雪昭作品

无论是延川的高凤莲、刘洁琼,还是安塞的王西安、侯雪昭,她们看似朴实无华,却都有一个丰富多彩的情感世界。在陕北,剪纸多为家庭式传承,正如刘洁琼说的,真正的民间艺术确实是一种基因文化,一种映射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之“根”的传承与展示。

在陕北,剪纸是妇女热爱生活、追求美、感知与认识世界的语言。安塞剪纸素有“地上文物”“活化石”之誉。延川县被称为“民间剪纸之乡”。

在延安,剪纸妇女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延川、延长、安塞等县区,都曾有过许多知名的剪纸大师,她们有的曾漂洋过海,向世界展示陕北基因文化;她们有的已离我们而去,但剪纸艺术和文化流传了下来,剪纸传人们用她们灵巧的双手和智慧的思考,让陕北世世代代的民风习俗在指尖翻动飞舞,呈现出其厚重的文化内涵和艺术魅力。

王西安是安塞的一位民间剪纸艺人,她生于1954年,从小受外婆、母亲的影响开始铰窗花。据王西安讲,小时候家里穷,没有钱买红纸,逢年过节经常用粉莲纸(一种极普通的白纸)铰,把炕围子装饰得到处是花。

如今在王西安的工作室,剪纸、农民画琳琅满目,既表现传统,也有时代特征。挂在墙上的多是她的获奖和得意作品,她获过的中、省、市奖项证书和收藏证书估计装两筐子都有余。

我问她:“你最喜欢铰什么?”

王西安不假思索地说:“我就喜欢铰传统窗花。”

是的,在我们的视线范围内,不论是剪纸作品也罢、绘画作品也罢,她的作品多数表现传统。铰窗花是王西安剪纸的出发点,她认为只有铰窗花时才可以找到一种自由的释放、踏实的自信,诸多获奖作品正是传统的窗花。

王西安对传统窗花有一种眷恋。仔细端详她最喜欢的剪纸作品《迎亲图》,其场面宏大,结构复杂多变,图中既有源源不绝的迎亲队伍和围观百姓,又有花草树木和家畜,似乎山河也为迎亲的喜悦动容。静态中有一种感知,无言中有一种呐喊,作品中流淌着一种灵动之气。足见王西安在铰这幅窗花时那种欢悦、喜庆、激动的心情,她是把窗花里那些人物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追求、赞美都铰了出来。

侯雪昭与王西安同岁,年近70仍然快言快语,有什么说什么。

“我外婆铰的窗花可好了,远近有名,我妈也会铰,我七八岁时就跟上学着铰哩,周围人都说我铰的窗花好。”侯雪昭说,“但我铰花出道还是受了李秀芳的影响。”

李秀芳是安塞一位已故的民间艺术家,她的剪纸作品颇有影响力,是早期走上国际参与剪纸表演和作品展示的民间艺术家之一。“名师出高徒”,侯雪昭在她的影响下,作品先后在中央美术学院、香港展出。中央电视台、陕西电视台对她进行专题采访与报道。美国、日本、德国等十多个国家的客人到她家参观考察与收藏她的作品,并应邀到奥地利、泰国访问表演。她的剪纸、农民画获得中省市大批奖项,其中绘画《回娘家》获全国画展一等奖。

刘洁琼是延川的一位民间剪纸艺人。她说:“我们把剪纸叫做铰花,这是一种基因文化。”

“铰花”是一句土话,“基因文化”则是一句洋词,她的话让我在迷惑中有一种追索。“基因文化”一词竟能出自一位民间艺人口中,可见,东西方文化的渗透与运用在陕北已是广泛而深入。

刘洁琼是已故国宝级剪纸艺术大师高凤莲的女儿,基因文化一说就是她从母亲身上悟出来的。比如:母亲经常说:“一个家庭好不好,主要看女人哩。”这是要求我们做好一个女人;“早起一步三消停。”这是要求我们做人要勤奋;“要好好活人,要真诚、和善,谁家有什么困难就要主动帮。”这是要求我们好好做人。在铰花方面,母亲高凤莲也有经常挂在嘴上的话:“咕咕鸣——咕咕鸣……”“辈辈鸡,辈辈鸣,辈辈鸡会叫鸣。”“花铰的好不好要别人说了,自己还能说自己哩。”母亲说,铰花和做人是一样的,只有把人做好了才能铰出好花。

这些话听起来简单朴实,实际上蕴涵着深刻的道理。是母亲高凤莲让刘洁琼知道,铰花是一种“神”的传承,而不是一种“形”的传承。

实际上,刘洁琼学剪纸并非直接受母亲鼓动,而是受冯山云老师鼓励启发才开始的。母亲经常对刘洁琼说,心中有花才能铰出来,心中没花就铰不出来。所谓“女大自巧,狗大自咬”“生女子要巧的,石榴牡丹冒铰的”“窗花就那么个铰法”,所以高凤莲从来不主动要求女儿学剪纸,也没有什么可操作的窍门和技巧传授于她。

起初刘洁琼并不理解母亲,后来,随着生活与艺术的实践,年龄增长,才明白了母亲话里的含义。

如今的刘洁琼有其独立的思考与创作,经过多年的勤奋努力,踏着母亲的足迹,亦成为一位民间艺术大师。

仔细端详刘洁琼的手工艺品,其结构复杂,花中有花,富有灵性,生生不息,静寂中有一种燃烧。不论其剪纸也罢,布堆画也罢,刺绣也罢,皆雄浑大气、厚重有力,与其母亲的作品脉络相承,一如黄土高原的深厚、宽阔、多彩。

一方水土一方人。

安塞地近草原大漠,自古以来就是中原人与草原人的角逐之地,受其影响,剪纸古色古香,图像原始,更多是源于百姓生活,充满世俗内容,民间特征明显,有别于延川剪纸。其情感表达本真而悠长,剪法大胆,线条粗犷、简洁而流畅,让人感到亲切、自然、真实,诸多图像中的故事发生在昨天,也会出现在明天。

如果说安塞的剪纸是“地上文物”“活化石”的话,那么,依我看,延川剪纸有过之而无不及,更是其中的典型。

延川,黄河迂回穿越,受其影响,剪纸浑然厚重,古味浓烈,构图复杂多变,花中有花,生生不息,情感表达含蓄,韵味悠长,讲究阴阳的原理,多有人类本原文化内容,承接的是远古文化,让我感到震撼、惊喜。

一位作家说,丘陵沟壑是陕北的地理基因,遗传着水与土的融合与流失。而祖祖辈辈与这片土地共生的人们,却能将这种大自然的语言转录为陕北的特色文化,成为陕北的性格与精神。这是作家的感言。文化学者靳之林先生看了高凤莲的作品说,这些作品是华夏民族本原文化的反映与再现。

文化与知识是两个概念。对于陕北妇女而言,也许她们并不懂得自己的作品反映的是什么人类生命原始文化、图腾文化、本原哲学等,更不知道什么文化、哲学、宇宙的学说和理论,却是手中出来的这些东西,往往令各界人士惊叹不已。这就是陕北女子。

无论是延川的高凤莲、刘洁琼,还是安塞的王西安、侯雪昭,她们看似朴实无华,却都有一个丰富多彩的情感世界。让人感到陕北女子似花、如锦,高深莫测。有了剪纸的基础,绘画、刺绣、布堆画、面花等,对于她们来说,只是顺手牵羊的事。

在陕北,剪纸多为家庭式传承,正如刘洁琼说的,真正的民间艺术确实是一种基因文化,一种映射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之“根”的传承与展示。

因此,笔者以为,如今呈现在市面的剪纸一类是源于民间,其原始、朴实、文化底蕴厚实的民间艺术,多出自于一些年龄大的妇女手中,是一种原生态式的存在形式,如若执意渗入现代人的艺术意识便失去了品位。一类是技法式的智性剪纸,往往是一种形式的美,有时代的美术特征,华丽、唯美,古老文化的元素少了许多,多出在年轻一代人的手中。孰是孰非?孰重孰轻?从非物质文化传承的角度讲,自在不言之中。剪纸从其产生和呈现出的内容来看,是一种“神”的传承,而不是一种“形”的传承,如若追求一种形态的美,必然会失去本原文化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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