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的草鞋

桂林日报 2019-08-06 23:58 大字

□丁桦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爱好,爱好什么就迷上什么,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年代的爱好,而我们的姑姑却是红军草鞋迷。

姑姑有好几双草鞋,有的是她穿过的,有的不是她穿的,还有的是她亲手学着编织的。其中有两双,被她视为宝贝,尽管有些破烂陈旧,上面还有不少泥土,在外人眼里是脏了,却在她的心里很干净。

这两双草鞋,一双是她穿过的,一双是她男人穿过的。

那一双她穿过的草鞋,是她寻找自己当红军的男人时穿过的。至于她男人穿过的那一双草鞋,是当时革命老区人民做了,送给她男人的。

姑姑的这两双草鞋,过去是穿,现在是用来看的。这两双草鞋,姑姑不知看多少遍了,每次看了,不是热泪盈眶,就是心头一热。

姑姑年轻时不知道什么是长征,之所以投身到长征的路上,是因为男人当了红军,而她是寻找自己的男人,才有了她的长征,她的草鞋,她的故事。

当时应该不叫长征,那是战略转移。

她的男人说的。

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会责怪自己的男人,男人的长征是骗她,她才不会上当。她就当自己男人与她捉迷藏。

自己的男人,是她的希望,家里没有亲人,男人就是她的亲人,男人去哪里,她就去哪里。

幸福的女人是最愚蠢的,这话不知是真是假,没嫁人时,她听别的女人说过。一个聪明的女人自然不会当真,那时,她听了,只是一笑,别的女人也劝她,如果听不进去,有你吃亏的那一天,不,应该是有抹眼抹泪的那一天,那一天,什么都晚了。她清楚地记得,新婚那天晚上,幸福得一塌糊涂,双手抱着自己的男人睡了,他属于她,她也属于他。

那天晚上,居然睡了,睡得沉沉的。她醒来的时候,床上的另一半空了,自己的男人没了,再看自己的身体,衣服还是完整的。

原来男人真的不是与她捉迷藏,而是与她战略转移。

离开家的那一天,姑姑开始了她的长征。

姑姑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到在自己所走过的路上做标记,让自己别忘记了回家的路。这些标记,有的打草结,有的干脆就在石壁上划出记号,所有的记号全是五角星。因为红军的帽子上,就有一颗五角星,红艳艳的,闪亮闪亮。有时也找不到划的东西,她就用嘴咬了手指头,鲜血冒了出来,顿时一阵疼痛,但还是坚持着,划出了她心中的五角星。

用血划出的五角星,特别显眼,她走走停停,回头多看了几眼。

没想到她的聪明,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一个女人走走停停没关系,一个女人问路也没关系,关键的是一路打听红军的路线,后来让人把她当特务抓住了。

我不是特务。

你不是特务,为什么老打听红军?

虽然姑姑不知道特务是什么,或者干什么,一个聪明的女人,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出和表情中看出,一定不友好,特务是一个人的身份,被用枪指着,总是不好的事情。她与他们陌生,不了解不相信,也是情理之中。

我的男人在红军的队伍里。

在哪个部队?

不知道。

你男人叫什么名字?

阿土。

我们是问你男人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就叫阿土。

这是小名,我们问的是大名。

没有大名。

姑姑看着他们穿的衣服,跟自己的男人穿的一样,也许是经常在山地行军作战故颜色为灰色,每套有一副裹腿和一个红五星军帽。

就因为那次,她被当成特务,红军没有放弃她,就一路带着,就有了后来的经历,这经历成了人生的传奇。

我们急着想知道姑姑找没找到自己的男人。姑姑笑了。其实,我们的姑姑比我们还淘气,她是说自己的男人嫁给自己的,不是她嫁他,如果真要说嫁,那她是嫁给长征,嫁给了草鞋。

那一支红军是被敌人打散了的队伍,他们也在寻找自己的领导,找到的,却是姑姑的男人,姑姑的男人是一个排长。红军的队伍,抓的特务原来是他们的嫂子,闹得他们也不好意思。

后来,她也知道了红军分几路战略转移,男人的一路,是其中之一。姑姑不想成为自己男人的拖累,唯一的要求,就是她要成为自己男人的女人。原本他是不答应的,他不答应,她就不走人。就在那个特别的晚上,在红军战士分别散开、分别守护之下,他成了她的男人,她成了他的女人。她离开他的时候,他就把自己穿着的草鞋,脱下来给了她,让她穿上回到家。

姑姑离开红军队伍,却遇上了土匪,要不是红军队伍回来救她,她就做了压寨夫人了。可又因为队伍救了她,与土匪开枪了,土匪被消灭了,那支队伍也没了。最后,一个受重伤的红军小战士,流血不止,弄得她不知所措。红军小战士说他不行了,他有个要求,就是想姑姑做他的姐姐。

你像我姐。

像吗?

像。

好吧。我们姐弟相认了。

红军小战士也像亲人一样,脱下了他的草鞋,让她去延安,等于他们也到了延安。姑姑同意了。

姑姑有了两双草鞋,一脚高一脚低,跌跌撞撞,根据红军小战士的指点,一直往北的方向走去,终于到了延安。姑姑的这次出走,看着像是寻找自己的男人,却就是为了长征而去。

按辈分来说,姑姑比我们大几辈,我们不应该叫她姑姑,至少叫姑婆太近一些。淘气的我们,叫过她姑奶奶,她一脸的不高兴,脸上的皱纹一条一条的,如果不是恨我们,那她就是恨自己,跟要了她的命差不多。但她喜欢我们叫她姑姑,也许这样显得年轻,也许显得亲近,也许“姑姑”不仅是个称呼,还是一个代号。尽管她没上过学,认不了多少字,但不妨碍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草鞋的编织材料各种各样,有稻草、麦秸、玉米秸,东北有乌拉草。

姑姑在长征途中,见过不少民间做草鞋的能工巧匠,特别痴迷于他们的干净利落,一般是一次成型,作坊式编织。先搓好棕绳或麻绳,编好鞋耳(即短棕绳绞成双股线),拿一把上好糯谷草,捶柔软,把板凳放倒,四脚朝天,套上草鞋棒,即可坐上去编草鞋,这种称为棕耳鞋。讲究的人家,不用稻草,用麻来编制,称为麻耳鞋,这种鞋既轻巧、柔软,又耐用,穿上不回汗,非常舒适。

现在的生活条件好了,要买鞋要穿鞋,五花八门,什么款式都有,但我们没有穿过草鞋。淘气的我们,没有的东西想有,没有穿过的鞋也想穿。好几次,我们背着姑姑,想偷她那两双草鞋,看看合不合脚,却让她发现了。一次是她去串门,忘记了钥匙,回来取时发现了;一次是她睡下了,我们就下手,没想到她醒着,一转身就吓了我们一跳,没待她赶,我们就仓皇出逃,一个一个做了鬼脸,你看我,我看你。这鬼脸是我们童年最丑的一次。

我们总不能闲着,也是闲不住的人,草鞋偷不了,索性就光着脚丫,聚在一起,不如跳舞。当初只是玩玩,这也算不上舞蹈,一会儿抱在一起,一会儿分别散开,节奏重点在脚上,一二三三二一,就这样快乐地玩着。

姑姑什么时候被我们的玩耍带了进来,我们不知道,她带来了草鞋,我们还不相信呢。姑姑说,你们跳的是草鞋舞,怎能没有草鞋?我们乐了,你让着我,我让着你,实在让不了,姑姑就说,你们一个接着一个穿,像是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接力。

舞跳了,姑姑让我们以她的经历演一个小戏,那戏就叫《送草鞋》。内容有了,剧目有了,下面就是演员分配。演姑姑与她的男人的角色,我们争着,实在争取不了,就演红军小战士;红军小战士也演不了,就演提鞋的;提鞋的演不了,最后,最惨的是我,想演的要不了,没想要的,却在姑姑的动员之下,演了土匪头目,把姑姑抢劫回山寨当压寨夫人。

年纪最小最任性的妹妹,她演了姑姑。姑姑是整个戏里的女一号,她演得投入,惟妙惟肖,就是姑姑的这两双草鞋,走过一座座雪山,一片片草地。

我这土匪头目戏不多,没几下就让姑姑的男人打死了,死得很惨,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向姑姑致敬,致敬她的长征,致敬她那两双朴素的草鞋,致敬我们的民族与国家。今天的社会,文化多元化,爱好什么迷什么都可以,但不能迷失方向,迷失到没有文化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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