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肩担尽乡亲冷暖 记我的父亲(三)

延安日报 2019-05-18 10:37 大字

孙继平

村官是中国社会最基层、最重要、最辛苦的官,也是最不起眼、最出力不讨好、最难做的官。父亲就是位村官,而且一做就是35年。

老家南庄村虽然绝大部分为孙姓,但是属于两个支脉,分为两个户头,派性斗争比较严重,村民说话就抬杠,做事互相拆台,谁也不服谁,谁也管不了谁,没有人愿意当村干部,乡上的干部谁也不愿意来下乡。1964年,由于驻村县社教工作队今天批判张三,明天斗争李四,不仅没有解决问题,缓解矛盾,反而捅了马蜂窝,使问题更加复杂化,制造了更加不可调和的矛盾与对立。据父亲说,社教工作队要走的那一天,社员把全村所有的牛羊都赶到村口,全村男女老少围堵在各个路口,不许工作队离开,要讨个说法,有个交代。公社主要领导知道这一消息后,急忙前来,反复做工作,社教工作队才勉强撤离。

家有千口,主事一人。让谁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各级领导和许多村民都把希望的目光聚焦在父亲身上。但是,父亲态度明确,坚决不干,而且多次采取外出的办法来逃避。最后,通过公社主要领导、社教工作队队长、当时在任的村干部苦口婆心,先后七次做工作,父亲万般无奈,才答应担任生产队长。父亲这个人,不答应的事情坚决不答应,一旦答应的事情一定要办好,一定会办好。父亲上任前,召开了全村懂事人口大会,向全体村民约法三章:一是凡事只对事,不对人,只讲公道,不讲你属于哪一派人,更不讲亲疏远近、穷来富去;二是集体的钱自己保证一分不沾,年底由社员推举人员算账,完全公开账目,给大家一个明白;三是说了不算,做下再看,年底如果大家不满意,自愿下台让贤。就这样,通过父亲的艰苦努力,逐步凝聚了长期涣散的人心,工作开始有了起色,实现了基本稳定。

1971年,通过社员民主推选,父亲开始担任大队长。那一年,风调雨顺,夏粮获得大丰收。可是,国家的公购粮任务也很重。父亲去找公社党委主要领导,公社默许了免征南庄村夏季公购粮。于是,除了以较高标准分配社员口粮外,集体留下了22石小麦。当年,秋粮也获得大丰收,除了超额完成公购粮任务和分配社员外,集体保留了60多石粮食,南庄村从一个“空壳村”一跃变成了相对富裕村。那时候,生产力比较落后,畜力在农业生产中的地位举足轻重。通过在黑市偷偷变卖粮食,村里买回了30多头牛和驴,使大牲口增加到70多头。修了10间畜棚,增加了40多副鞍架、揭绳、龙套和山地犁等,建起了饲养院。还拓展硬化了麦场,盖了3间场房。购买了一台手扶拖拉机,办起了钢磨。在公社的支持下,通过自己投工投劳,自己建蓄水池,架设管线,首次实现了水上塬。组织全村男女劳力坚持会战,修地100多亩,打坝4座,治理流域面积6平方公里,淤地80多亩,人均达到2亩基本农田,生产生活设施条件有了改善,村民生活水平得到了提高。

1981年,父亲全票当选行政村党支部书记,决心下大力气,努力改善全村生产生活基础设施,彻底铲除贫困滋生的土壤。首先是修学校。父亲积极向上争取资金,亲自设计施工,新修3孔砖窑,4间砖木结构瓦房,圈了200多米围墙,盖了比较排场的大门,新修了30多套课桌凳,为教师购置了崭新的灶具,办学条件得到显著改善,被乡政府确立为全乡重点小学之一。之后是修道路。我们村主干道里程短、线形不科学、通行能力差一直是父亲的一块心病,并多次向我提及。为了了却父亲的这一心愿,我在市交通部门争取了一个通村公路项目。当时,我的一个本家兄弟前来找我,要求承包修路。父亲坚决不同意,理由是本村大部分家庭贫困,让村民个个参与,人人动手,挣点钱贴补家用。就这样,在父亲主导下,既高标准修通了二公里四级公路,又让村民得到了实惠。县乡实施通村油路工程,可是,将油路铺到古渡甸村后停了下来,撂下了我们村。父亲着急了,甚至有些愤愤不平,又风风火火,专程前来找我。我通过协调,我们村的出村道路也铺设了四级柏油路面,父亲和全村人都很高兴。

在我们村,许多人都知道父亲脾气不好,容易发火,有点怕他。但是,父亲正直善良,主持正义,办事公道,号召力、凝聚力、公信力强,一声能喊到底,是全乡最为扛硬、最为干练、最为得力的几个农村支部书记之一,所以又都敬重他,信任他,依靠他。以身作则,率先垂范,是父亲坚持一贯的作风。村级财务,该管钱的管钱,该管账的管账,互相监督,自己从来不去碰;所有支出未经他亲自加盖自己的私章,一律不算数;每一笔支出都要明确记载时间、事由和用项,年终都向村民大会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国家和上级拨付的救济粮款,先由各村上报拟分配的户名和原因,再经支部会议研究拿出初步意见和方案,后经村民大会审议通过后透明发放,自己从来未享受过。村里民事纠纷,瞎事不过夜,坏事不出村,全部内部消化,妥善处理。因此,父亲主持村政35年,村上基本没有发生因为村级财务和村干部作风问题而上访的现象,村风实现了根本好转。父亲在家乡罗子山安河一带也具有较高的威望。数十年来,方圆50里,父亲总是说大事了小事的人,人面子上的人。过红白喜事,父亲经常被邀请去做总管。男婚女嫁,父亲经常作大媒,撮合成功的婚配不计其数。在别人看来根本说不成的媒,父亲一出面,说成了。闹离婚的人家,一经父亲调解,不离了,和好了。

1997年,在我的强烈要求下,63岁的父亲方才卸任。

父亲卸任后,随我居住在延安。可是,父亲身在延安,心在家乡,仍然十分关心村里的事情,经常帮助继任村干部的工作,发挥余热。2002年,我们村在全省第一批展开了新农村建设施工,由于通水工程资金有缺口,而一些村民拒绝掏腰包,购买输水管线,时任村干部一筹莫展,再次上门请求父亲出山。通过父亲痛陈利害,晓之以理,意见很快达成一致,问题很快得到解决。钱的问题虽然解决了,可是又缺乏水源,必须利用邻村的水源。而该村不愿意,提出许多无理要求来刁难。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果断决策,在目标水源下方,本村地段内,开凿排水渠,修建蓄水池,一举解决了水源问题,实现了引水上塬,确保了新农村建设工程的顺利实施。2007年,在村村通电工程中,为了节约资金,减轻村民负担,父亲通过自己的亲戚关系,购买了最廉价的电杆,而且只管饭,不挣钱,邀请县网络公司职工架设电线,在全乡第二家实现了户户通电。2010年,父亲因患肺癌手术后,终于倒下了,健康状况一日不济一日。尽管如此,他仍然牵挂着家乡的建设,经常帮助找上门来的村干部出主意,想办法,通过打电话,协调关系,化解矛盾。

父亲没有读过书,斗大的字不识半升,但是担任村官长达35年,社会这本书读得很好,极善于和农民打交道,积累了丰富的农村工作经验。

父亲常说,当村干部,只有清清白白,才能扛扛硬硬,心中有底气,说话才能算数。农民的事,农村的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首先要将心比心,一视同仁,把农民当人看。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石头木头绊人,谷茬糜茬也绊人。怀揣石头百日也会有温度。尊重农民、关心农民、一心一意为农民谋福利,是做好一切农村工作的基础。其次,农民就是农民,一只眼睛盯着分配,一只眼睛盯着公道,必须一碗水端平,绝对不能偏三向四。第三,人住百日有仇,驴住百日有情。前天仇,后天怨。一只手拍不响,两只手都有过。农村无小事,农民的脾气秉性不一样,有些事情要对事不对人,有些事情要对人不对事;有些事要先顾其内再顾其外,有些事要先顾其外再顾其内;有些事情要快刀斩乱麻,有些事情要慢慢来。清官难断家务事。应人事小,误人事大。开口要合,飞起要落。个人吃馒头,心中要有数。这些朴实无华、深接地气、充满农民式智慧、热气腾腾的谚语,是父亲35年村官经历的基本缩影,是一个在中国农村最基层工作了一辈子的人最实事求是的经验总结,对于新时期如何做好三农工作,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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