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长烤肉记 李世心
中华美食，林林总总，洋洋洒洒，许多美食都与历史名人有关联。因为，名人之于美食，品味之余每每以诗文赞誉之，张扬之，使之与文化沾上边儿，搭上茬儿。而美食一旦与名人靠拢，与文化联姻，一夜之间便会名声大噪。譬如，落魄的程咬金卖面饼歪打正着弄出了“金华酥饼”；被流放黄州的苏轼发明了“东坡肉”；周庄“万山蹄”与乞丐皇帝朱元璋有染；大作家老舍先生与“猫耳拨鱼”有缘；原央视名嘴赵忠祥就好苏州采芝斋的“粽子糖”那一口……
延长是个蕞尔小县，可延长的烤肉名气很大，蜚声延安，逐步统治陕北，正在惊动西安。延长的寻常吃货能成为美食翘楚，大众情人，除却品质优异外，背后也有故事，有文化个性。不过，延长烤肉与名人无干，背后的故事令人伤感。与名人扯不上关系却能名延安，噪陕北，闯关中，说明里边的确有名堂，端的是美食。
上世纪九十年代，由于受电影电视的冲击，风雨飘摇的延长剧团终于树倒猢狲散，烂杆了。其中，有位须生演员，名叫张杰，老戏骨，关中人，原陕西戏曲研究院演员，失业了。为了养家糊口，这张杰从西安倒腾回了烤肉的家什，从舞台走向街头，在县城扯起了“张记烤肉”的幌子。小县城里，来个人感觉挤，去个人感觉空，枝枝蔓蔓，十家九亲，谁都认识谁。张杰是剧团里的杨六郎、周仁、韩琦、陈世美，坐在街头卖烤肉，当然十分扎眼。可是，人人识得张杰，却不识烤肉，烤肉摊子除却吸引眼球，并不吸引银钱。向晚，路人匆匆，生意萧条，戏子张杰苦从心头起，悲由七窍生，抡起肉串在火炉上一击，大声唱道：“无银钱当时把英雄困倒，大丈夫低下头泪如雨抛……”一曲秦腔苦音慢板，声泪俱下。不料，这一唱，点石成金，停下了路人脚步，聚拢了纷纷食客。摊主边烤边唱，食客边吃边乐。唱了一板又一板，卖了一拨又一拨。说说笑笑热热闹闹之间，烤肉进了食客的肠胃，银钱进了摊主的腰包，彼此心满意足，皆大欢喜。好张杰，从此故伎重演，还吆喝团里乐队来伴奏，在县城街头办起了张记烤肉啤酒秦腔沙龙，银钱像过江之鲫，似戳了一杆子的马蜂窝，纷纷向他身上扑，挡也挡不住。一个月下来，收入竟是自己唱戏工资的五倍之多，彻底脱了贫，正在向致富。是年除夕日，爆竹声声，万家欢乐，刚收拾摊子的张杰，豪情顿生，泼墨挥毫，写了这样一副春联，上联是：烤，烤，烤，烤出一个大品牌；下联是：唱，唱，唱，唱出一片新天地；横额是：秦腔烤肉。
在烤肉摊找到舞台感觉、再度风光的张杰，为了答谢粉丝们的抬爱，便在烤肉上作研究，搞创新，行改革。食材除却羊肉，增加了猪肉、牛肉、鸡肉、鱼肉、榨菜、韭菜、青菜、萝卜等等，进一步多元化；制作工艺由原来单一的烤发展到煎、炸、烹、炒；佐料更加五花八门，计有辣椒、花椒、姜粉、胡椒、孜然、茴香、沙蒿等近二十味；食油不用商店桶装油，去榨油坊买菜籽油、花籽油、麻油、蓖麻油等，并以食客要求和口味分别上油烘烤；产品更加丰富多彩，有羊肉串、猪肉串、牛排、鸡翅、鱼片、烤筋、烤脆骨、烤腰花、涮牛肚、烤韭菜、烤萝卜片、烤青菜、炒榨菜等；无论肉食价格涨不涨，肉串数量不减、品质不降、价格不升、信誉不倒。因此，张记烤肉，生意火爆，声誉日隆。而且，登上了大雅之堂，县政府招待所来了贵宾，也邀请张杰前往献艺。
老师发达了，其下岗的弟子们当然奔走相告，纷纷前去帮忙、捧场、打牙祭。不到一个月，老师唱戏的本事虽没学到手，而烤肉的技术巧道却完全掌握了，并陆陆续续另起炉灶，打着“剧团烤肉”的旗号，做起了老师授受的连锁店生意。于是，每当华灯初上，小县城里出现了这样一景：三二十步，烟熏火燎；大街小巷，弥漫着烤肉香、啤酒香，响亮着、呼应着、此起彼伏着大秦腔的优美音律。于是，延长烤肉在秦腔老艺人张杰的引领下，产业链条逐渐壮大、延伸，开始闯荡世界。因此说，延长烤肉这个品牌，是以张杰为首的延长剧团职工亲手打造的，是大秦腔的衍生物。
据说，秦腔是戏曲鼻祖，有上千年历史了。关于秦腔，爱者爱的要死，恶者恶的要命。但是，有多少人懂得秦腔、懂得唱秦腔的人呢？其实，真正爱秦腔的人只有懂秦腔的人，唱秦腔的人。秦腔不懂人语，不能言语；张杰能言，能唱秦腔，却不能写出文章言苦乐，宣天下。我能写文章，却又不懂秦腔，不懂张杰。呜呼，秦腔悲乎，秦腔幸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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