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五景记(上)

雅安日报 2020-07-11 08:03 大字

打铁街上仅存的一家铁匠铺 罗光永 摄影

杨青/文

每个人的记忆都有模糊的时候,你越抽丝剥茧,想弄得一清二楚,其结果往往一塌糊涂。在县城住了多年,现在离开它,隔了一层薄薄的时空,记忆却像一湖静水,骤然澄澈了。

老家叫荥经县,名字经常被人念错,会将“荥”字念作“Xing”,荥阳的荥。秦末汉初,刘邦项羽争天下,两人打累了,曾以鸿沟为界,划定地盘。鸿沟在哪儿?就在荥阳。

但在这里,“荥”字得念“Ying”。荥经之名是明代就有的,但在明代之前的战国时期,就以“严道”的大名屹立在广袤的川西。

川西人的性格,掺着任性与洒脱。直接的佐证是,解放前本地多袍哥,他们有句口头禅“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意思是“你得耿直,关键时刻你不能掉链子,要撑住场子”。

但在平常日子里,却没那么多惊天动地。人们要生活,生活需要一个空间,而这个空间就是县城。

打铁街

打铁街是个绰号。

就如人一样,从小到大,难免会被各种绰号包围。只不过,有的绰号属恶作剧,叫来令人厌烦,有的绰号则带着赞美,让人喜欢。打铁街这绰号,应属于后者。

打铁街在荥经县城西面,现在的路标上,这里属人民路西一段。但如此费事的叫一条街,不符合荥经人爽利的个性,即便时事迁移,人们也依旧称这里为打铁街。

民国时,小县处在茶马古道要冲上,一段时期内,政府又大张旗鼓搞公路建设,不少铁制品用量激增。一来二去,街上竟冒出多家铁匠铺子,叮叮当当的打铁业,也成了整条街的产业支柱。

兴盛的反义词,必然是衰败,打铁街的诸多铁匠铺就相继衰败了。如今,铁匠这个词,几乎被冷藏,在商品化社会中,人们也不再需要铁匠。作家莫言有篇小说叫《月光斩》,里面有个神奇的故事——某个铁匠家庭,父子三人为打制一把旷世宝刀而先后殒命,结果令人唏嘘,故事更让人称奇。

我见过不少铁匠,但从没见他们打过什么宝刀,刀倒是有,只不过是镰刀,是菜刀。在打铁街,如今只有街西头还仅存一家铁匠铺。主人姓朱,人称朱铁匠。朱铁匠打铁,他故去的爹也打铁,到他儿子这代,依旧打铁。三代人,在近百年的时间内,守着一方炉火,叮当作响。

中国人的审美意趣,向来追求冲淡平和,萧瑟淡远。一身腱子肉的铁匠,挥汗如雨的打铁画面,是不能引起人们关注的。历史上,魏晋名士嵇康曾做过铁匠,但他也没有坚持下去。世人说到铁匠,也只说这是世间三大最苦职业之一。长久以来,铁匠躲在一个角落里,为铁器时代做着贡献,为冷兵器的历史奉献汗水。他们能见诸史册者,却唯有欧冶子、干将等寥寥数人。

打铁街的铁匠铺,靠父子二人支撑。儿子四十五六,是个黝黑的中年汉子,打铁的活计他全包圆。老子七十开外,打铁早没了气力,但嘴巧、面善,最适合去市集卖刀。每日清晨,风箱一拉,火苗窜出,“铛铛铛”的打铁声就会准时响起。选铁、下料、抽刚、开钢口、加刚、磨刀……十几道工序,上万次捶打,一千多度的高温,只为一把菜刀的横空出世。

打铁街

铁匠铺的吵闹,衬托着打铁街的静谧。

如今,这里应算是一条“老人街”了,年轻人远走高飞,只剩一堆花甲耄耋,顶着懒懒的暖阳混日子。老朱铁匠还在忙,他骑一辆旧三轮,载一车寒光闪闪的菜刀,数十载里风雨无阻,往来于铁匠铺与集市间。

有人问:“您老这么大年纪,还忙咧?”

老朱铁匠答:“没法子,要干饭嘛。”

老朱铁匠健谈爽朗,打了一辈子铁,阅刀无数,经他手锻造的菜刀,数不胜数。有一回经过打铁街,我问他:“手艺传不传?”

他冷冷一笑,啐口痰,说:“传,传个屁,儿子也奔五的人了,孙子去打工了。”

再问炉火旁那中年汉子,他抬头笑笑,便只顾埋头敲打,叮当声声,嘴巴严严的,像是有心事,又像是太专注了。

打铁街上,还有剃刀匠、修鞋匠、石匠等,一人一个故事,一人也像一本书。对于他们,你要么一页不翻,翻开,就被迷住了。

姜院子内的木雕门窗

姜院子

在荥经县城,姜院子的名气能和县医院、电影院等齐名。不少人眼中,姜院子是个大杂院,于我来说,姜院子却是个神秘地带。

少年求学时,小学学校离姜院子仅百米之遥,每日上下学,这里是必经地。年少无知,喜好游戏玩闹,往姜院子一钻,偌大的院落,就化为捉迷藏的乐园。有次,一名同学拿了根半米长的钢棒,威风凛凛,好不吓人。谁料,没过多久,竟被老师捉住。一番逼问后,同学急了,眼里憋泪,只说是姜院子拾的,再无多话。老师听后,大怒,并告诫全班同学,不许再去姜院子游戏。

我至今认为,这位同学说了谎。在我印象里,姜院子哪来的钢棒器械。这里住的,也都是正经人,且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即便钢棒是在姜院子得到,但这又与大院何干?老师的禁令,只会促使我更为好奇。

年岁逐增,姜院子在我心中的形象也从破败大杂院中突围,摇身一变,成了地方文化的见证,边茶贸易的注脚。姜院子是明清古建,占地近两千平方米,房屋数十间,人口鼎盛时过百。这大院的主人,以制作边茶起家,并凭着一条雅安通往藏区的茶路,奠定了一方巨富的实力。

解放前,姜院子的光彩已然暗淡,解放后,这里更成了一众百姓杂居的场所。庆幸的是,姜家的故事没有湮没,这里还住着一位姜家后人,名叫姜琳,他年近九旬,却耳聪目明,谈及家族往事,至今仍如数家珍。

无事时,姜琳会在院子里晒太阳,懒懒地坐着,抬头看看蓝天,再低头瞅瞅周遭的房舍。房舍里,有清代的木雕门窗,天井里,有石头刻成的俊俏奔马。一阵迷糊后,姜琳困了,在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八十年前,那是上世纪三十年代,姜家仍是县内首富,每日制茶、贩茶的工人在前院进进出出,一股清澈的茶香甘冽悠远,至今回荡在他的心头。

姜家后人

许多年前,一条艰辛漫长的茶路穿城而过,在这条路上,有一个闪光的亮点,就是姜家大院,人们也称为姜院子。在这僻远的县城,姜家曾是这里的明星,姜琳也是这个明星家庭的小少爷。他们富甲一方,出手阔绰。他们制作的茶砖成为民族间交流的纽带,并让藏区同胞每日不离,为之倾倒。

即便是现在,姜院子仍是荥经县城的重要地标。这不仅因它传奇的过往,也源于它有着庞大的体量。在曾经逼仄的县城内,一个老旧院落,竟能占据如此大的空间,这是不简单的。也因姜院子的宽阔敞亮,这里还成了我辈少年时的常去之地。

姜家“裕兴号”旧址

那时的我们,天真烂漫,看到姜院子里悬挂的牌匾,常会心生好奇,什么“裕国兴家”,什么“光绪丁丑年”,这些辞藻一个也不知,半个也不解。二十年过去了,孩童虽长大成人,但姜院子三个字,却牵引着我对故乡的无尽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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