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溜调和《康定情歌》
□ 李贵平 文/图
《康定情歌》早已名声在外，但很多人不一定知道《康定情歌》是由甘孜州古老的“溜溜调”演变而成的。康定“溜溜调”是广泛流传于康定农牧民生产生活中，并世代传唱的一种民间歌曲形式，因歌词衬词用“溜溜”二字而得名。主要分布于康定县炉城镇、雅拉乡、榆林乡、鱼通区、金汤区。
由“康定溜溜调”中的“跑马溜溜的山上”为原型改编的《康定情歌》已蜚声中外。而在甘孜州能唱最纯正溜溜调的是毛云刚老人。前不久，我来到康定市炉城镇采风，在当地朋友的引导下，去南芜村三组见到了这位在康定家喻户晓的民间歌手。
《康定情歌》所唱的跑马山风光（轩视界 谭湘蓉 摄）
毛云刚整理收集的《康定情歌》手抄本
原型：李家大姐和张家大哥
人们都说《康定情歌》是一首有故事的民歌。关于它的传说也不绝于耳：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有一名内地的音乐人吴文季来到康定，他在折多河畔散步时听到一个马夫在哼唱溜溜调儿，婉转悠扬的旋律吸引了他，他上去叫住那人记下了歌词，后来又整理加工，最终有了《康定情歌》的雏形。吴文季最初是把这首歌曲定名为《跑马溜溜的山上》，并加上了“世间溜溜的女子任你溜溜的爱哟，世间溜溜的男子任你溜溜的求哟……”的歌词。据说吴文季是借用了《婉容词》里的“世间的女子任我爱，世间的男子任你求”的句子，更显执着深情。
后来，《康定情歌》作为中国的经典民歌渐渐登上舞台，为人们熟知和喜爱。上世纪七十年代，《康定情歌》随美国“旅行者二号”太空船升空播放，九十年代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十首民歌之一。
但很多人不知道，《康定情歌》的来源是康定传统的溜溜调。传统的康定溜溜调大致产生于清朝乾隆年间。那时，康定炉城镇有远近有名的八大寨子，大伙无论是赶马运货、修建驿道、下田干活，还是逢年过节、婚嫁丧葬，都喜欢唱这调儿。
我们这次采访的甘孜能唱最纯正溜溜调的毛云刚居住在南芜村三组，就在炉城镇附近。他是土生土长的康定人，年近古稀，看起来身体还健朗。我们进屋后，他让家人端来几壶热腾腾的酥油茶请我们喝。谈到溜溜调，毛云刚说，这些歌很多都是临时创作（随意而唱，随意而创），觉得好听就你唱我唱，唱歌人也在一边唱一边改，自己想怎样唱就怎样唱，口口相传，历经几代人后流传下来，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代代相传，溜溜调传承到毛云刚这一代，一般认为是第六代。老毛还说，溜溜调有长调短调之分，长调悠扬动人，短调朗朗上口，其歌词韵律与《康定情歌》差不多，但在一些装饰音、尾音和节奏上，显得更悠扬婉转，更有川西北草原的原始韵味，更淳厚质朴。
毛云刚接着摆的一个过去发生在康定的故事，应该直接是《康定情歌》的原型和来源：荥经县有个叫张自才的男子随父到康定做生意，后来认识了一个叫李桂英的女孩，李是北川人，也是自小随父亲来康定卖凉粉等小吃为生。两人有缘认识后，在许多金风送爽的黄昏，拉着手儿爬上跑马山，山风吹拂，月亮弯弯，滚滚折多河穿城而过，二人渐渐产生感情。这样，俊朗壮实的张家大哥和美丽多情的李家大姐经常唱着溜溜调约会，他（她）们就成了溜溜调中“张家大哥”和“李家大姐”的原型。于是，来源于生活的《康定情歌》带着高原粗犷的气息，又融和了民间情歌的婉转灵韵，流转在在川西北高原并最后传遍了华夏大地。
演唱：教明星唱情歌
讲完故事，毛云刚才言归正传。他谈到自己的家世：父亲是一个赶马人，一生在茶马古道上行走，长期贩运藏茶到雅江、理塘、芒康、昌都等地。赶马人都喜欢唱歌，毛云刚在父亲的影响下，耳濡目染，从小就能哼上几句。他十几岁时便独自歌唱了，后来越唱越多，越唱越好，还能即兴演唱：见物唱物、见人唱人、见景唱景，随口而出，成为本地的情歌汉子。人们都说他能唱千多首民歌。前些年，他被评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康定溜溜调”的传承人。
谈到自己的歌唱生活，毛云刚说，上世纪六十年代，他本来在康定城里有个正式工作，因过于痴迷唱歌，加上那时溜溜调被视为靡靡之音，他也因此丢掉了饭碗。回家后，劳动之余他仍喜欢唱歌，唱歌一直是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八十年代初，毛云刚在康定的一次歌咏大奖赛中演唱了“溜溜调”，一鸣惊人，以后村子里遇到红白喜事，都要请毛云刚唱几曲溜溜调助兴。他的溜溜调日渐为外人所知所爱。
除了在家乡唱，后来他又有机会走出去到外面唱，名声渐显，更多的人知道了溜溜调和毛云刚，不少歌手还专程到康定来向他请教。老毛有些骄傲地对我们说：有一次，藏族歌手亚东来到康定，亚东喜欢溜溜调的《十二杯酒》这首歌，但在调子上有些拿不准，他就耐心地教亚东，“后来他的《康巴汉子》、《卓玛》都有咱溜溜调的味道呢。那么多漂亮妹儿围到他转，不像我这个糟老头儿唱歌时姑娘们都闭着眼听。”毛云刚有些风趣地说。
毛云刚还给我们摆了关于谭维维的龙门阵：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天，谭维维从成都来康定想听老毛的溜溜调。那时谭维维没多少名气，她机灵诚实，长得又乖，于是老毛先听她唱四川民歌，感觉不错！于是二人用歌声交流，毛云刚唱了七八首溜溜调，尤其在长调的轻重缓急上的把握让对方赞赏，“我把老底子都抖出来了。”他说。后来，毛云刚在电视上看谭维维唱的《康定情歌》，闭眼听了几句后说她唱的“李家溜溜的大姐”时没把弯儿转好。“她转陡了点，要不得。”他说他当时急得跳起来在电视机前跟她挥手势，“可她看不到啊！”
毛云刚和他的溜溜调后来有了进京上演的机会：2015年“康定溜溜调”走进了北京卫视的“传承者”节目，毛云刚代表四川康定溜溜调的传承者与女歌手龚琳娜合作，两人将康定溜溜调与黔东南民歌在风格上相互结合，一个唱得粗犷厚重，一个唱得婉转亮丽，相得益彰，演绎出别样风味。
传承：记录生活的歌词
老毛说他希望古老的溜溜调山歌一直传承下去，让更多的人喜欢它，更多的人来唱它，但要将溜溜调传承下去就得有合适的接班人。毛云刚最早是把溜溜调传给了他的小女儿毛发雨。小毛性格开朗，声音如山泉叮咚，甜美清亮，她多次参加甘孜州各种山歌赛，还拿过大奖。毛云刚说他对女儿的唱歌没少调教，怎样抑扬顿挫，哪里该转个弯儿，哪里要高上去，都一一示范，在父亲的精心教导下小毛才取得了不俗的成绩。除了女儿，毛云刚还将溜溜调教给他的幺兄弟毛云清等亲戚朋友。此外，毛云刚还在南无村小学开课教孩子们唱溜溜调，“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好东西不能丢失在我手里。”
有时家里来了客人，毛云刚就要抱出一本发黄的手抄歌本给大家看，这是他耗时三年整理出的1300多首民歌。“我只有初小文化，不懂创作。但我记性好。这些溜溜调是我过去一边唱一边凭脑壳‘抠’出来的。”毛云刚说，“歌本是一个湖北小伙子帮我誊写的。”原来，几年前一名来康定旅游的湖北小伙找到毛云刚，小伙子说他失恋了，很想听一下原汁原味的《康定情歌》心里才能得到安慰。老毛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伙，于是给这个小伙子唱了原汁原味的《康定情歌》等溜溜调，还教小伙子唱歌。作为回报，湖北小伙主动帮毛云刚整理歌曲抄写歌词。
毛云刚一直在收集整理民间的溜溜调曲子和歌词，“我文化不高，这种事得请有文化的人来做。”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在歌曲的收集整理上，他都只能东一个西一个地请周边熟人来帮他做，这个湖北小伙子主动相助，毛云刚很高兴。这样，每天早上九点小伙子准时从客栈来到毛家整理誊写歌曲，半个月时间共整理誊抄了900多首溜溜调。小伙子离开的时候，毛云刚出于感谢硬是塞给他1200元钱作酬谢，还送给他几盘溜溜调VCD碟子。
我们翻阅毛云刚手抄的歌词本发现，溜溜调里的《康定情歌》原来的歌词是这样的：
跑马山上青松林，这方有我心上人。
天上又下罩子雨，这个姻缘天铸成。
跑马山上一朵云，端端照在康定城。
李家大姐一枝花，张家大哥看上她。
一来看她人才好，二来看她会当家。
郎才女貌都双全，跑马情歌代代传……
那天谈到高兴处，毛云刚喝了口普洱茶，清了清喉咙，略一凝神，随口唱了八首溜溜调，其中《跑马歌谣》《对岸之歌》《十把扇子》都与《康定情歌》在风格上相近，《跑马歌谣》很有意思：
跑马溜溜的山上，有座溜溜的城。
多情的藏客，爱着家中贤妻，思念远方卓玛。
贤妻却不恨卓玛，同桌共饮酥油茶……
康定是过去茶马古道的要道，四面八方来的人多，方言也多，但端端、人才好、会当家、月儿弯弯这些词儿却是很常见的，曲子里的这些词大家也都听得懂。老毛还说：下苦力的人没有城里人那么小鸡肚肠，没有现在电视剧里的那些纠葛。当年茶马古道上的背夫走南闯北，辛劳跋涉，沿途山川深谷，激流密林，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条件的艰苦是今天的人们无法想象的。那时男女背夫们不仅只是一起爬山涉水，往往还一起吃饭睡觉，相处融洽。这也是溜溜调的生活基础和来源。
说到《康定情歌》出现的太多演唱版本，毛云刚颇不以为然，“好好一首民歌被改得不伦不类，太可惜啦。”过去，出于时尚流行，《康定情歌》被改编成了摇滚的、说唱的、美声的、通俗的……“就是没几个保留了原来风味，听起来都怪怪的。”老毛说现在年轻娃娃唱的流行歌他听不大懂，他还是喜欢溜溜调，见山唱山、见水唱水，路上遇到喜欢的姑娘也要唱歌。那才是生活！
毛云刚（左）唱溜溜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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