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苏 藏彝走廊的阳光部落(上)
可爱的尔苏男孩。
王志全(左一)是“尔苏活字典”。
藏彝走廊之雀儿山。
□李贵平 文/图
石棉县城,位于横断山脉沙鲁里山中端的大渡河畔。发源于川青交界处果洛山的大渡河,宛若一条巨龙劈山撞岩,咆哮汹涌,从泸定流到石棉后,由西向东横贯全境,再猛然往东折去。
先秦时期,这里就是南方丝绸之路北段的重要通道,以后又是茶马古道上的重要驿站。西汉时,司马相如打通西南夷,石棉是这段路清溪道的重要部分,分别隶属于越嶲郡、沈黎郡。当地人强调,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就发生在县内栗子坪的孟获城。壹
大渡河畔的村庄
2019年6月的一天,在石棉县体育馆,我们遇到几位尔苏人在排练节目,他们用母语唱酒歌、唱爱情歌、唱祭祀歌、唱婚嫁丧葬歌。尔苏民歌一般为一人主唱、多人附和的多声部小合唱。“觉里满姆”为尔苏民歌中的“杠启”,讲述尔苏人的过去,还有“石嘎”“标嘎”“泥几嘎”等,分别是葬礼歌、教顺歌、丰收歌等,与汉语的叫法不同,内容丰富多彩,也带些神秘意味。
中午,这些尔苏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们聚居地参观——县城西南方向的蟹螺乡江坝村。
车子在葱茏的大渡河谷蜿蜒前行,沿途野花怒放,溪流淙淙,山峦里隐约可见土石修建的藏式民居。路上,前面河岸出现坍塌滑坡,几名头戴安全帽的工人,在边坡上修补一处被冲垮的防护墙。往上看,几乎是九十度的山坡,直插云霄。车辆小心翼翼地行驶,生怕稍有不慎坠下悬崖。
约40分钟后,车开到蟹螺乡。蟹螺乡也叫蟹螺堡,是石棉尔苏人的聚居地。
居住在此的尔苏人至今沿用清代的称谓,称村为“堡”或“堡子”。堡子外,农人在田地中耕种劳作;堡子内,鸡群在巷道中自由漫步。在江坝村五组,我看到尔苏建筑,是用土坯瓦砖为材料修建的有檐有脊的房子,跟汉族居民住房差不多,不像其他少数民族常用的木楼竹楼。
阳光似金子般散射开来,天空纯净而高远,清澈溪水“哗哗”流过寨子的房前屋后,山风把大片松树、桉树、枇杷、女贞、桂花和各种野花的气息,吹拂到这个小寨子。
在江坝村五组的大院坝角落,我看到有几只鸟儿在一株女贞树上叽叽喳喳,抢食打闹。眼下,已成熟的女贞树小果实饱满多汁儿,一树沉甸甸的果实成了鸟儿们最喜爱的美食。听说这里的阿婆们喜欢在女贞的枝叶上放养一种叫白蜡虫的昆虫,这种虫的雄虫能够分泌白蜡,由虫蜡制成的蜡烛经久耐烧,在乡村旅游中很热销。这场景,让我想起李白那首写女贞树的诗:“千千石楠树,万万女贞林。山山白鹭满,涧涧白猿吟。”贰
勤劳善良的尔苏人
江坝村五组组长是个40多岁的汉子,姓徐,个子不高,精瘦,阳光把他的肌肤晒得黧黑油亮。老徐听说我们是从北京、成都、昆明等地组队来采风的,兴冲冲跑来作陪。
他说,蟹螺堡南边有一条十余公里的古道遗址,是旄牛道一条支路,当年许多尔苏男女也参加马帮,他们将茶叶、蔗糖、生丝等运到越西、冕宁等地,换回盐巴、山货、皮革等背回来。漫漫古道,寒暑更迭,青年男女披星戴月结伴走货,在高岭河谷里相互帮衬,也在悠远山歌里播撒了爱情的种子,在阳光的催生下茁壮成长,也繁衍了一代代勤劳善良的尔苏人。
石棉蟹螺堡2012年入选首批“中国传统村落”,是首部挖掘尔苏文明的电影《觉里曼姆》拍摄地。聚居在这儿的尔苏人保持传统的生活习性,被称为“中国西部民族文明走廊的活化石”。
老徐说,这些年县上搞乡村旅游,尔苏人和汉、藏、彝等各民族团结互助,亲亲热热就像一家人,遇到春节、国庆、五一这样的大节日,大家互相帮着介绍游客,交流旅游经营心得,有空还一块儿搞搞篝火晚会,孩子们也不分民族在一起玩球、爬树、捞鱼、掰玉米、捉迷藏,金灿灿的阳光将他们的身影映在水面上、山峦里、屋檐下……
村里的孩子看到我们十分兴奋,不停跑来跑去,还爬上房顶大声嚷嚷。我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据说平时,村里人互相之间用尔苏语交流,对外人也会说简单的汉语。
云南青年学者邱健告诉我,尔苏语听起来更接近羌语,不像藏语,虽然他们在族群身份上被划归藏族,但在农业、建筑、纺织、服装、口述历史及族人内语言的使用上,都表现出与藏族不同。
如今的尔苏人,主要生活在大渡河沿岸和支流河谷。历史上,尔苏被官方划归藏族名下,称为尔苏藏族,在服饰和口语上,外人很难分清他们与藏族同胞的区别。尔苏聚居地分布很散,除了汉源,还有四川凉山地区的甘洛、越西、冕宁、木里和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九龙等地,但只要他们说同一种语言,就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叁
“尔苏”的不同叫法
75岁的尔苏老人王志全是“尔苏活字典”,村里人说没有他不晓得的事情。
那天在蟹螺乡江坝村五组,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陈保亚带着博士后研究生邱健、博士生江昕,拿出录音机,用常规汉语测试王志全几个词汇。比如“我吃了一个苹果”“我们去喝酒”“我吃了这个苹果,我吃了那个苹果”“我从康定来”等。他们想通过采集民族地区的方言,来挖掘、验证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根脉和族群的前世今生,我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
同为尔苏人,不同地方的人口音、口语都不同。王志全说:“照我们祖先的说法,不同地方对尔苏有不同的叫法,甘洛、越西、盐源的尔苏人称自己为‘尔苏’‘布耳子’‘耳苏布耳子’。石棉这边则称为‘路耳子’,木里县、九龙县以及冕宁县西部的尔苏又称‘栗苏’。不同的叫法实际上是同一个词的不同方言,原意都是‘白人’,外人听起来可能有些打瞌睡。”
王志全说,尔苏人相信他们死后会轮回转世,如果他们在世生活时品德高洁,则转世轮回后,他们重新做人可获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如果在世生活品行恶劣,则会转世为动物。尔苏人天性淳朴善良,相处和睦,邻里之间很少发生纠纷。
之前我听到一个说法:如果有人询问尔苏人来自何方、族源在哪里?他们会心怀恐惧地回答:“我们尔苏人是不能说根脉的,说了就会被灭族。咱老祖宗发过誓。”族类渊源,早就被尔苏人祖先刻意隐瞒下来,因此今天深藏大山的尔苏人,都不记得部族的来龙去脉。对此,王志全连说这是误会,“我们尔苏当然有自己的历史传承,有文献记录呢。”
按王志全的说法,老祖宗是西夏人,十三世纪前,西夏人一直生活在新疆和中原以北,直到被蒙古族打败,然后沿着“藏彝走廊”跋山涉水来到大渡河畔的四川石棉县,族群其他人则雪花入泥般融入凉山地区的甘洛、越西、冕宁、木里以及雅安地区的石棉和甘孜的九龙等地,分布很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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