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十年记(下)廖智:灾难 让人成长 也让国家成长
穿着义肢的廖智
“想生龙凤胎的男士们,欢迎来找我啊!”
曾经,在一场电视访谈后,廖智向在场观众发出这样的征婚启事。
后来,廖智虽然没有诞下龙凤胎,但她生了一个像她一样美丽的女儿,接着又孕育了一个新的小生命。
2018年的5月,对于汶川地震幸存者、截肢舞蹈老师廖智来说,是一个特殊的季节。
10年前的5月,她失去了10个月大女儿,10年后的5月,她走在二胎产检的路上,算起来,这应该是她的第三个孩子。
廖智,现年33岁,曾任四川德阳舞蹈老师的她,如今在上海享受着全职太太的忙碌和幸福。
平常,她推着女儿在小区里散步,也会和其他妈妈们一起聊聊育儿经;她在社交视频网站开了账户,每天直播自己给女儿做辅食的过程;她喜欢晒朋友圈,偶尔传个搞笑的短视频,时不时写首思念爱人的小诗;她爱游泳、爱跑马拉松,爱旅游……
“如果没有10年前的地震,我的生活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对往事只有感恩,没有怨言,廖智说虽然她失去了双腿,但是她真的找到了比原来更美好的生活。现在的生活才是她要的。
有些记忆还是要被掀起,有些画面还是需要回放——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时年23岁的廖智和婆婆、女儿一起被埋进废墟,近30个小时后,廖智被救了出来,她是那座倒塌大楼唯一的幸存者。2008年5月13日,获救的廖智不得不面临截肢的命运,她自己在手术单签字,在半麻下做了手术。
2008年7月14日,手术两个月后她参加义演,双腿残缺、一袭红装的廖智在大鼓上起舞,画面震撼国人。跳“鼓”舞的廖智 视觉中国 图2008年7月15日,就在义演的第二天,因为伤口感染,廖智做了二度截肢手术。2013年4月雅安地震后,她奔赴救灾一线当志愿者,戴着假肢送粮、送发电机、搭帐篷。失去双腿的廖智依然活跃在舞台上,2013年5月,她参加中央电视台《舞出我人生》舞蹈真人秀节目,也因为这个机会她遇到了现在的爱人——一位义肢工程师。在这里,她的命运真正发生转折。现在的廖智是个幸福的妻子、骄傲的母亲,她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一个美丽健康的女儿,又一个小生命将要光临她的新家庭,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美好,但她并未因此满足,她还有个更高远的志向——怎么样去帮助全中国像她这样身体残缺的人群重新找到人生价值?是廖智接下来想做的事。“希望通过我爱人的技术,我的经历,能够让更多的截肢者,身体有残缺的人,过有尊严的生活。”“我如果不经历灾难,我不会对受灾的群体有这么深的同感,我如果没有截肢,我不会对残疾的群体有这么强的使命感。这是困难、患难对人生的意义。”
以下是廖智讲述的她的10年路(2008-2018 下篇):
(上接《汶川十年记(上)廖智:我失去双腿,却找到更好的人生》)
一 忧虑
为什么残疾人很难获得生命的尊严
地震、被埋、获救、截肢……
2008年-2013年,这5年,我学会了一件事——走路。
直到2013年5月,在上海装假肢的那个公司办公室,一个男人走向我,我的生活真正被改变了。
是的,因为爱情。
我很感恩跟他的结合,我先生和我同龄,他出生在台湾,在新加坡和美国长大,2008年,他在美国读研究生选择了假肢这个专业,同样在2008年,我在地震中双腿截肢,5年后,2013年,他为了服务更多残疾群体来到上海,同样在2013年,我因为参加电视跳舞节目也来到上海,命运的安排就是这么奇妙。
所以,我先生说他如果没有学这个专业,他可能遇到我也不会爱上我,因为残疾人跟他过去的生活毫无交集,如果我没有经历过地震,我可能一辈子不会遇到他,而且不会关注到残疾人这个群体。
都是因为这些很奇妙的安排,让我们走到一起。
我觉得他像艺术家一样,面对假肢这个技术,他是带着爱和使命的。我妈说,第一次看到他帮我弄假肢,单膝跪地,一直在那里,整个下午,他几乎没有说一句话,很专注在研究,她说那个画面很美好。
所以我们很感恩,很珍惜,也不负使命,不要辜负了种种美好的安排,我希望他的技术可以帮助到更多像我这样身体残缺的人群。
我们一直盼望着这个世界上,假肢的技术能够不断地更新,不断变得先进,让遭遇各种意外挫折或者先天残疾的人,这类肢体有残缺的人,因此获得更有尊严的生活,这是我们现在努力的方向。
婚礼上,廖智的爱人为廖智戴上戒指
我因为结婚,从四川搬来上海,我们未来会离开上海,可能还是会往西南方向发展,也就是我的家乡,因为现在中国残疾群体几千万人,截肢的群体,但是这些人群是不被认知的,像我这种在大众面前出现比较频繁的残疾人,在中国还是很少,大部分的人是躲在房里,不敢出去。
我跟我的先生在上海经常会做截肢者的聚会,我们发现很多截肢者在平常是没有人知道他们是截肢装假肢的,比如说他们坐地铁什么的,也不会有人给他们让座。一个原因是因为尊严,不想让周边人知道自己是一个截肢的人,在中国一直以来对残疾人的印象都是这种弱势的、生活不能自理、很没有尊严、没有独立性,但其实现在像美国、加拿大这样的国家,都有残疾人车位,都有残疾人通道,这些无障碍设施都是非常完善的,而且你会看到坐轮椅的人都是很阳光的,他们能够展示自己本来的样子,但是在中国,残疾群体他们无法面对自己本来的样子,因旁人也会对他们有一些不正确的眼神,在中国,还没有这个文化的氛围,就是说我们是可以独立的。
廖智穿着义肢(左)和坐轮椅者舞蹈
廖智坐着轮椅(左)和舞伴跳舞 视觉中国 图
我跟我的先生去大凉山探访的时候,就看到那边那些因为车祸或者打工出现意外导致残疾的,他们完全没有被关注,没有人接触,没有人知道,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这个人的存在,是完全被遗忘的群体。看到这样的状态,我们真的很难过。
我们曾经看到一个家庭,她的先生脖子以下是瘫痪的,妻子又是小儿麻痹,可是他们创造了一个奇迹,就是他们生了一个非常健康的宝宝,可是生了这个宝宝以后养育的责任对他们来说就很难。我们就想办法去帮他找当地的人做支架,让他们生活更便利一点。
所以我们会发现,尤其是肢体残疾这一块,他们如果能够得到相对好一点的辅具,不管是假肢、轮椅、拐杖、支架,他们是可以在生活上自理的,生活质量是可以改善的,但是大家都放弃了去做这些努力,包括他们自己本身。
我跟我先生做截肢者聚会,就发现很多残疾人、截肢者还用着最古老的假肢技术,事实上假肢技术已经更新换代了很多,但是大家并不知道,这些资讯都是封闭的,只是在很专业或者国际上是流通的,但是在中国民众中其实是封闭的,而且这些群体不知道从哪里去寻求帮助。
所以现在我的微博,就有很多残疾人给我留言,会问你假肢是在哪里装的,咨询很多相关专业的问题,我都会让我的老公打电话过去做一个详细的咨询,不一定能帮到他,但是至少给他一个选择。
廖智至今都喜欢穿高跟鞋
所以,这是我们未来很想做的事情,也是我们现在正在做并且希望通过我先生的技术,我的经历,能够让更多的截肢者,身体有残缺的人,能够过有尊严的生活,能够让他们的亲人邻居开始发现这些人不是什么怪物、奇怪的人。
其实很多残疾人是很有自尊的,我觉得他们并不是说处处都需要人帮助。像我们做这些聚会,我们都会问你需要我帮你怎么样,如果他说不需要,我们就不会插手。而且在上海的这些截肢者,有很多是做白领的,有很好的生活和家庭,只是说可能他们的邻居都不知道他们是截肢,就是还是隐藏着自己截肢这个现实。
我尤其担心的是小孩子这一代,希望从我们开始能够让这一代身体有残缺的小孩能够正确认识自己,因为我们发现很多尤其是出生就是先天性有残疾的,好几个母亲给我留言,就是他们会认为这是母亲的过错,或者他们会认为这是他们上辈子造的孽,一开始就给这个生命一个受害者的包装,让他在一个畸形的环境里长大,所以他们的爷爷、奶奶、父辈的那一代都会说,你就别做这个了,你做这个你做不了,你都这样了,你还做怎么做。
说实话我是经历过的,那个时候我刚刚截肢,我要去买一双靴子,连我的亲人也都不理解,你干嘛啊,都这样子了还这么臭美,你腿都没了,还弄这些。其实他们说这些初衷是不想我折腾,害怕我会受伤,但是反过来,幸好我是个成年人,也幸好我个性本来是属于比较倔强的,我就不愿意听别人这样讲,我凭什么不能。
廖智在海边度假廖智晒“美腿”
我记得最早我的假肢没办法穿短裙,但我后来就穿上短裙,我怎么没办法,我有办法的。但是像我这么倔强,这么愿意去折腾的人毕竟是少数,很多人被这种声音掩埋了。
我就想老天给我这样一个个性,让我不愿意被这些声音淹没,不愿意因为这些声音而降低自我的认识,我还是认为我是个有价值的人。就像我跟我先生在一起,我会选择他,是因为他从来不用这种眼光来看我,他都会说你可以,我做任何事情包括我怀孕、生孩子、带孩子,别人都说哎呀你一个人带孩子怎么可能,我先生就说她为什么不可以,她可以做的事情多了,就是他会肯定我。我觉得这就是我要的真正的伴侣,能够理解我,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去面对,但是不要一开始就否定说你做不到。
我以前婚姻也是这样,很多人都说你随便找个人嫁了,比你大十来岁二十岁都可以,我觉得不可以,要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要有原则有底线,不能随波逐流。
二 希望
残疾人群体可以自信、阳光地活着
我以前都随波逐流,活过一次了,活得乱七八糟,好不容易重来一次,我不想辜负。我不知道哪一天我又要面对死亡,那个时候我又后悔,我在废墟里面就后悔过一次了,我不想再后悔第二次,不要再给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
现在我跟我丈夫的梦想就是这样,未来希望在西南地区,在更多的少数民族地区,可以去关注到那些截肢的不能够自理生活的人群。
地震之后有一年多时间,我在我的家乡德阳汉旺镇的小学支教,那一年就是跟地震残疾的小学生在一起,我们做的是叫“让爱舞动起来”一个艺术小组。我当时就带着我们艺术团所有残疾的哥哥姐姐一起来陪他们,那个时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刚刚去的时候,这些孩子都会比如手残疾的都这样藏起来,脚残疾的都会很怕别人知道他们的残疾,但是我们的到来会给他们全新的面貌,因为他知道我们跟他们一样是残疾的。本来最早说我们就把这些残疾的学生单独弄出来,弄个艺术小组,但是我说不行,我们要让健康的学生也来,我们要让他们体会你们面对的挫折其实是一样的,只是说你们在身体上有了差别。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当时我们做一个舞台剧的编排,有个环节是需要有一个人坐轮椅,另外一个人来推。但是我当时就把这个设置成了,我特意让一个健全的学生来坐轮椅,让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学生来推轮椅。其实当他去推轮椅的时候,他是有一种自豪感,而当那个坐轮椅的小孩,反而很放不开。我就问他,你为什么有这种感觉?他说他觉得面子上放不开,无法去演这个角色,我就一直鼓励他,我说你一定要胜任这个角色,否则的话,你无法真的接纳这个群体,所以当他后来成功饰演这个角色的时候,周围的孩子都给他鼓掌,他那一刻就哭了。
他就说,老师,其实我发现每一个人骨子里面他是自尊自强,还是自卑自怜,周围的人给他的反馈是很重要的。
所以我们就相当于是一次尝试,后来我们这个小组去了珠海,去了香港演出,鼓励了很多健全的学生,他们会觉得原来我们真的就只是不一样,但是我可以做的事情你一样可以试,但反过来有一些也许我不能做的,你能做,就是每个人都有局限。
不是说这个局限在哪里,只是说我们的点不一样,没有人是完美的,每个人都有局限,人和人之间就是要互相搭配。
我们希望孩子们知道这个世界我们是彼此搭配着,才能和谐构建这个美好的世界,而不是说彼此歧视,或者是我有这个你没有,我们就互相轻看。这是我们特别想做的事。
廖智穿着义肢和松糕鞋出门旅游
我们的初衷,希望能够帮助这些不管是成年人,尤其是孩子们,希望他们能够自信地活着,阳光地活着,希望能够改变父辈一代对残疾的固有印象和观念。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那一年马拉松,我穿着假肢,没有包装的假肢去跑;这也是为什么我跟老公约会,我都会特别换一个假肢,钢管假肢,穿短裙,走出去;这也是为什么在婚礼上,我老公设置了为我穿假肢的环节,就是希望大家能够看到我本来的样子,我接受自己的样子。
游泳中的廖智
在攀岩跑马拉松
我的丈夫也接受我的样子,我在家里跟我的女儿互动,我就会把我的假肢拿来跟她讲解,这是妈妈的腿,跟你的腿不一样,她就会发现很有趣,她刚开始会觉得很奇怪,你的腿怎么这样,我的腿怎么这样,但后来发现这是妈妈的腿,妈妈的腿跟我的腿就是不一样。
女儿在触摸妈妈“和她不一样”的腿所以我的女儿每天早上看到我的假肢倒了就会帮我扶起来,当我问她眼睛在哪里,鼻子在哪里,她都会指着自己,当我问她腿在哪里,她就会指我的腿,她会觉得这个腿是特别的。
所以我们希望孩子们都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哪怕身体残缺,也是特别的。
我对我先生的技术非常有信心,他有一双魔术师的手,他给我装的假肢,在我上一次怀孕的整个过程当中,都没有更换,我没有坐过一天的轮椅,到我生的前两周一直到生的头一天,我们还去逛了宜家,第二天就生了,我也是顺产,我都要感恩他,帮我做了一双很适合我的腿。
我希望他的技术可以帮助到更多像我这样的人群,未来怎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只能努力,希望未来这件事情可以做得更好。
三 使命
怎样让残疾群体拥有生命力和创造力廖智在大学做演讲
一个人,要去实现他最大化的价值,给予他尊严,他反过来可以给社会更大的反馈。
像澳大利亚有个尼克胡哲,他先天没有手和腿,却成为一个励志的演讲大师,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生,也是来源于从小他的父母给予他的信心,给予他的不一样的教育,包括整个社会给予他的,他才反过来可以用自己的故事去激励这个世界上更多的人。这在中国是不可能的。
包括我自己去参加节目,在中国像这样的残疾群体,你会发现你一个人来面对这种文化,需要很大的力量才可以拼得过,那个时候我去录《舞出我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大家就会觉得你这个残疾的群体怎么怎么样,就会觉得你的这个艺术或者是你的这个爱好,你做不了,在编舞上你也做不了。
很多时候我乐意去尝试,但可能别人不愿意让你去尝试,因为别人下意识觉得你做不了。所以我经常都会在排舞的过程中自己去表现——我可以!然后让对方看到了他才会知道:你可以啊,那就让你尝试吧。
所以,中国的残疾人群体需要很大的力气去证明自己,才能够得到别人的认可、平视。但是像这样的人是很少的。
我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因为我2009年开始就常常出国,我看到不同的东西,再加上我嫁给一个在美国文化长大的华人,他的理念跟我是一致的。
人是生而平等的,但事实上这种不是大众的文化,是小众的文化,我有幸生活在这样的圈子中,我们希望把这些积极的阳光健康的东西带出去。
雅安地震发生时,廖智穿着义肢奔赴现场做志愿者 视觉中国 图
今年很多人说地震10周年,你要做些什么?我说我不想去煽情,我也不想让大家一想到这件事就是去怀念,都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要做的是怎样让未来更美好,怎样让这个群体强大起来、健康起来,具有自身的生命力和创造力。如果要问我,纪念汶川地震10周年,你想做什么,我要做一个地震截肢者的时装秀,我要让他们走到一个更大更炫的舞台上去展现他们不一样的美,这种美是可以感染人的。大家看到像我这样的,好像已经成为一个标签、一个标榜的对象,你活得多么好,但是背后还有很多,你不知道他们活得多么凄惨,无法面对自己人生。当他们看到自己残缺身体,又得不到帮助时的那种绝望,你是无法体会的。我是幸运的,我因为跳舞一开始就被关注,一直获得很多人帮助,包括我的假肢一直有更新,现在又有我的老公帮我。但是,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幸运,那我这么幸运,目的是什么呢?就是有一个使命,去帮助这些跟我有共同命运却没有机会得到帮助的人,就是我希望做的。
但是当我找朋友聊的时候会发现,大家会觉得这件事情很难操作,因为这是一件很冷门的事。其实在中国,本来对残疾群体的关注就不多,偶尔关注到,就是捐捐钱啊。可事实上,这些是很不够的,我希望这一群人能够站到大众面前来。
所以我跟我老公想过成立NGO,也找人聊过,可能我们缺乏这方面很专业的一些人,所以一直迟迟未能成形,现在我们就是以家庭的名义去做截肢者聚会,小型的、七八个人、十来个人,不定时聚一聚。未来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我们再考虑让它做得更专业、更成熟。
四 反思
灾难,让我改变,让我成长,成为全新的人
其实我觉得,我们还是要善待自己的生命。
我跟我先生也常做癌症病人的探访,我们去探访时就会发现,在这些方面,其实我们都有很多误区。如果癌症病人今天活着,我们是希望他高质量活着,不管怎么样,他还活着。至于他有一天会离开,那是有一天的事情,而不是现在,已经非常的痛苦,就是要善待自己。
所以我们每次去看望病人,大家说你们不能笑,因为这样不尊重对方,但是我们不觉得,我们觉得那个病人可能渴望面对一张笑脸,渴望有一些光彩投射到他现在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我们希望带给他的是希望,而不是说,你好可怜啊,陪你一起哭吧。
地震之后,我想到我的女儿,其实我很想念她。然后有一年5·12到了,有人问我说,你好像都把她遗忘了,我说我要哭给你看吗?不需要。我哭给你看,是作秀。我自己对她的思念来源于我内心的深处,我不需要把它呈现出来,我有悲伤的权利,但不代表我要悲伤给你看。很多东西越深在里面,会形成一种力量,会让我知道怎么来珍惜现在的孩子,怎么去爱她。
这就是我对上一段感情最大的回馈,就是当我失去了以后,我真正从上一段感情当中得到的很有灵魂、很有力量的东西,就是这样。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当我再次拥有的时候,我真的很珍惜,我知道怎么去把握。如果说我每天哭,可当我再拥有一个孩子,我还是不知道怎么珍惜她,这样也是愧对上一段感情的。因为我没有从当中学到任何的东西,我们要珍惜。
我相信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成熟的人,因为失去过,包括我的生命。如果我现在活得跟以前一样,曾经的经历对我来说是没有意义的。
那场灾难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呢?就是从那场灾难过后,我有了另外一个崭新的面貌和生活,让灾难有意义的唯一的原因,就是它让我改变,让我成长,让我成为全新的人。
我认为灾难不会改变人的生命,最多改变你的生活。但是从灾难当中学习到的醒悟、反思,会让一个人成长,这是唯一有意义的地方。
所以,我真的希望可以鼓励到所有在困境当中经历困境的人。
首先就是第一点,这个困难迟早会过去。
只要你不是一直沉迷原地,只要你再往前走,一定会走过的。像坐飞机一样在颠簸,总会开过那个区域,还是会平安的。但是如果你一直在那个危险的区域,可能真的就坠毁了。
第二,就是要从这个过程当中去学习。
人总有不足的,在那个阶段,我再无辜,我也有我自己的错,我经历过这个事情以后,不要在同样事情上犯同样的错误。这就是我从这个困境当中得到的学到的最大的功课,也算是一个额外的礼物。
第三,就是去想一想,我经历了这个困难,有没有什么使命在当中?在这个困难之后,我能不能去帮助跟我遭遇同样困难的人。
因为我们经历了一些困难,我说过,我如果不经历灾难,我不会对这些受灾的群体有这么深的同感,我如果没有截肢,我不会对残疾的群体有这么强的使命感,我为什么要去关注?因为我经历过了,我觉得这是我需要关注的,因为自己经历了以后,就有了使命。
我认为这是困难、患难对于人生的意义。
廖智在微博上晒出的一家三口,说我们都有一双美丽的腿
五 未来如果保持面对灾难的团结和友善,我们国家会更美好10年前的这段经历,带给我整个人生莫大的启发,给我一个全新的视角、视野来看人生。倒不是生活上的,而是胸怀、目光、心灵的更新。
这些对我来说,可能是我在平顺的生活当中,二十年五十年都学不到的东西。它让我一下子就长大了,让我一下子就成熟了。我看到世界上很多人,活到六十岁、七八十岁,还未必成熟,因为他的思维还是很幼稚的狭隘的。
所以经历所有的这些事情,都不是偶然。经历了,你以什么眼光去看它,你是感恩着接受呢?去寻找突破点呢?还是自怨自艾,陷在原地变成了祥林嫂,都是自己可以选择的,而困难是没得选的。
我现在生活中最大的快乐就是家庭,享受家庭,看到这个家被建立起来,我很快乐。我以前对家的概念是很支离破碎的,因为我父辈他们很多的婚姻是稀里糊涂的,所以婚姻当中出现矛盾问题是很多很多的。但是现在在我新的、我自己的家庭中,我享受到沟通的快乐,享受到有一个人可以跟你有同样目标,我们有任何事情都可以摊在桌面上,把它讲得很清楚,我们一起来计划未来。我们关注同一个群体,我们可以聊这个群体,聊一个通宵,我们都不会觉得累,有同样的奋斗目标。
然后跟我的丈夫一起去帮助别人,经常我要去医院探访,我丈夫就说,去吧,我帮你看孩子。我就会觉得很温暖,我会觉得这个人是支持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其实我们做了很多的事情,是费时,费力,费钱财。但是我的丈夫不计较,他一点也不计较这些东西,我觉得能够获得一个这样支持自己的人是很难的。
我的老公经常说你不像一个中国人,他觉得我的想法是很开明的,可以跟他互通,就觉得我不像一个他理解当中的中国人,我说我以前也是一个这样的中国人,但是死亡改变了我,对死亡的思考改变了我。
我觉得其实不是中国人外国人的差别,有时候就是所谓的觉醒吧。
当一个人开始明白人生,真的不要有那么多限制、条条框框。我们最终要关注的东西就是生命,别再把自己局限起来。
不要把任何灾难的来临,都觉得好像多么的可怕,我们要直面灾难,因为它会改变你,可能把你自己未曾注意的能量激发出来,让你的人生彻底转向,转向阳光,转向美好。
其实一个国家也是这样的,我有时候会很感动,就是在地震发生之后,其实我们的国家变得无比团结。那个时候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好像都消失了,医院的志愿者一拨一拨来,都没有血缘关系,像平常我们在路上遇见最多就是打个招呼,但是在那一刻我会感觉到我们变成一家人。
廖智作为雅安地震志愿者和当地受灾群众在一起
所以,这场灾难把很多人心柔软的东西调动了起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们一直保持在面对灾难的时候,这样的团结,这样的友善,这样的纯粹,其实我们的国家会变得更好。
所以,灾难留下的反省如果一直都在,而且长存于人的生命当中、心灵当中,这个群体就会不一样。
我觉得灾难是个多面体,一方面它好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很多生命,但是另一方面它又像一朵昙花,绽开了人性很美好的一面,但是这个美好面,确实像昙花一现,很快就过去了。
如果人们能够像面对灾难的时候,忽略了个人的利益,就想着怎么样去帮助别人的话,可能整个社会的面貌就和谐很多。
所以,灾难,不是一件坏事,在灾难面前,一个人可以持续、不断改变和更新,也可以留在原地不动,可以变得更自私。
灾难,可以让一个生命变得强大,也可以让这个群体留在原地,继续像婴儿一样长大,就看我们怎样去看。
灾难,对于一个国家来说也是一样,它可能会成就一个国家的成长。
我很珍惜这些,我觉得这是上天赐给我的机会。
廖智拍摄的她爱人、孩子、公婆一家
(本文图片除署名外均由廖智提供,廖智母亲白女士以及中国首个帮助青少年和父母精神成长的平台“觉之岛”创始人熊智娟女士为此次采访提供协助,安徽大学学生慕立琼对此文亦有贡献,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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