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猫的新使命
□韩松
8月21日傍晚，我去三里屯通盈中心洲际酒店，参加在这里举行的“熊猫中国·四川之夜”活动。这是正在北京举行的首届中国大熊猫国际文化周的重头戏。因为要求穿正装，所以我没有像通常那样坐地铁，却不想地面是如此拥堵，从宣武门出发，在路上行了两个小时。到达时，晚会已开始介绍嘉宾了。
出席的，有国家部委领导，有四川的书记和省长，有各国驻华使节，还有各界名人。他们点亮了大熊猫全球路线图。然后我们14位大熊猫文化全球推广大使上场。我站在美丽的川航空姐的边上。同样美丽的李宇春则站在空姐边上，一身橘色的短装打扮，十分朝气而精神。她在接受采访时说推广熊猫责无旁贷，熊猫代表着我们深厚的文化。
茅盾文学奖得主阿来也是大使。其他大使，还包括歌唱家、科学家、企业家和外国政要使节等。我们每人都拿到了一纸证书和一个迷彩的陶瓷熊猫。我感到非常幸福。在会场上，我见到了《科幻世界》前主编谭楷，他75岁了，做了一辈子熊猫守护者和推广者，自己还在编辑一本《看熊猫》的中英文杂志。熊猫就跟他的命一样。
另还见到熊猫“老窝”的雅安市前副市长孙前先生。他说，明年是法国传教士戴维科学发现大熊猫150周年，地点就在雅安宝兴县。他去过巴黎的自然博物馆，看戴维做的熊猫标本。之前去的中国人，因为“路数不对”，人家不让看，说，保管钥匙的人休假了。他去时才看到，下到地下室，如同防核爆的掩体，有两个保安守卫。除了熊猫标本，他还看到了其他很多动物标本。成都宽窄巷子的老板也来了。大家表示，明年要把纪念大熊猫首次被科学发现作为一个重大项目。
又见到一位90岁的老者，研究熊猫一辈子，从南充飞到北京。此外，大家说，还有个85岁的老者，现住在国外。他曾把十多只熊猫送出国，包括民国时期赠送美国的熊猫。熊猫载在船上，怕晒（也说是怕被日本人的飞机发现），外国水手说要给熊猫身上涂油漆，但被这位先生坚决阻止了。这怎么可以呢。
现场气氛分外热烈，人们穿得十分正式，女人们还化了妆，像出席名人的结婚典礼。到处挂满熊猫的照片和偶像。调酒师则用五粮液做出一种风格独特的鸡尾酒，喝罢魂不守舍。泰国前副总理功·塔帕朗西发表讲话，几近哽咽。
他说：“13天前，我来到卧龙自然保护区，向我们亲爱的朋友林冰问好。林冰出生于泰国清迈，她的父母林惠和创创于2003年10月被送到了清迈，2009年，林惠生下了一只熊猫宝宝，而这只熊猫宝宝作为在泰国出生的第一只大熊猫，吸引了数百万人的目光。”他介绍，当向泰国广大群众为在泰国出生的这只熊猫宝宝征集名字时，在6700万泰国人民中就有2200万人参加了这项活动，占比32.8％。“在2013年林冰回国时，许多泰国民众都感到非常难过，不愿意与她道别，她的粉丝甚至还包租了两架飞机专程护送她回国。”讲到这里，台下鸦雀无声，功·塔帕朗西神情忧伤，他稍作停顿，继续说：“13天前，当我告诉我的人民我要去四川时，泰国人民仍然想念她，他们都让我向林冰问好。”
我听呆了。我还不曾参加过这么一场盛大、多情而感性的以熊猫为主题的活动。在这秋热烦郁的季节，中国人为什么要发起这场活动呢？大熊猫在这颗星球上生存800万年后，似乎正被赋予新的使命。
四川省外事办公室一位工作人员（她也是一位科幻迷）对我说，这次的主题，就是“以熊猫之名，与世界相拥”。她讲，四川也好，中国也好，要到世界上去，可能还是要用更多柔性的办法，有的时候不能硬来。大熊猫是一个很好的使者。
我赞同她的说法。我跟熊猫的结缘，始自儿时。那时重庆还是四川的一部分，得天独厚，重庆动物园有一个很大的熊猫馆，我小时便常去看，并不觉这个动物有多么稀奇。到了1982年，联合国第二次探索与和平利用外层空间大会在维也纳举行，联合国决定举办外空探索中学生作文比赛，题目是《空间活动将如何改变我国和世界》。中国组织10座城市参赛，重庆有39所中学开展征文。我也参加了，写出《熊猫宇宇》，获得二等奖，刊登在重庆的《红岩少年报》上。
这是我发表的第一篇科幻小说。这个故事写的是一个中美友好的故事，中国少年赠送给美国月球站的美国少年一只大熊猫，名叫宇宇。去的路上，经历曲折，比如受到宇宙射线、太空陨石等的威胁。但最终它还是到达了目的地，受到美国小朋友和日本小朋友的欢迎。用现在的话讲，大概可以说是熊猫帮助打造了一个宇宙命运共同体吧。
这或许就是柔性的办法。估计这是大熊猫第一次登上太空。以前上太空的动物除了人之外都是狗、猴子、猫、兔子、蜘蛛等。大熊猫是动物航天员中最尊贵的，而且使命也跟其他动物不一样。从马斯洛心理学上讲，不再仅仅是为生存，而有了更多的社会和文化意义，代表着自我实现。它也是可以进行宇宙交往的，甚至，有一天会萌到外星人，从而打掉“猜疑链”，击破“黑暗森林”，使宇宙间的生命不再互相敌对和杀伐。
我因为这篇小说，得了好些奖品，都是科幻图书，我第一次读到了阿西莫夫和威尔斯，这使我走上科幻创作的道路。
1991年，我到成都参加世界科幻协会年会，《科幻世界》杂志由杨潇社长和谭楷主编带领，组织与会者到卧龙，参观了大熊猫保护基地，当时饲养员放了一头成年熊猫出来，让我们近距离与它接触，外国人都高兴坏了。有的人还跑到山上去找野生大熊猫。因为熊猫，不同政治信仰、不同宗教背景的人，走到了一起。
我到新华社工作后，从事对外报道，大熊猫题材是最受海外读者欢迎的中国新闻之一。我们做了大量报道，写科学家解决熊猫怀孕难题，写“功勋熊猫”，写“熊猫爸爸”潘文石帮助熊猫与人和谐生存。这些故事感动了很多外国人。
没有想到的是，我今天能继续自己36年前的故事，同时也是一个物种800万年来的故事，作为大使，向世界推广熊猫文化。大熊猫经过漫长的时空之旅，在这个人工智能、大数据、合成生物学以及太空拓展和粒子探幽的时代，它的命运还会发生什么变化？人类如何跟自己、跟自然相处？这都是令人感兴趣的问题。
另外，随着中国的复兴，大熊猫的家乡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成渝重新融合成超级城市。它们非常科幻，经济增长名列中国前茅，展现出奇异的文化历史和前卫的现代风貌。四川人以其开放、乐观、幽默、谦卑、顽强、进取、创新的精神，正在创造新的未来，而这些性格特征不也体现在大熊猫的身上吗。从成都最繁华的春熙路的IFS大楼上趴着的那只熊猫身上，我看到了丰富的含义。
它也让我想象“一带一路”上的熊猫会是怎样。毕竟，首列中欧班列是从重庆发出的。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一种原本跟人类无关的生物，做了那么多事，为它笑，为它哭呢？就算熊猫真的灭绝了，对人类又有什么影响呢？毕竟，世界上灭绝的动物有很多了。我想，这表明了我们对世界还是有珍惜的，对自身是有怜悯的，对万物存在的不易是有体悟的。如今这种情感更强烈了。
许多人觉得，这个世界正变得越来越不确定。今年以来，北冰洋冰层融化，北半球气候剧变，各种灾害天气频发，都让人想到熊猫在时间长河中经历的事变。这里面，有不少灾难是人类自身活动造成的。也许，对世界上的一些事情，有人失望了，甚至绝望了，所以才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无害而稚趣的动物身上。它是弱的，行动缓慢，到了灭绝边缘，几乎没有防卫能力，从食肉变成了吃竹子，性情温顺，不惹火它了就不会攻击，但正是这些，却令它赢得了那么多的喜爱。
这个旗舰物种，“旗舰”二字下面，蕴藏着更多的意义。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上，它展现了柔弱胜坚强。不是雄起，但要挺住。我想到潘文石说过，其实并不是竹子开花让熊猫走向灭亡，它是完全能够应对这个局面而存活下来的。它其实是不需要人类“伞护”的。我们是自作多情、自以为是。这个时代，人类更需要向大熊猫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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