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专栏 远去的物事系列散文 煤油灯的熄灭 安黎

华商报 2019-12-09 01:09 大字

安黎专栏

安黎,原籍陕西耀州,现居西安,为《美文》杂志副主编。在国内外百余家杂志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累计600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痉挛》《小人物》《时间的面孔》以及散文集《我是麻子村村民》《丑陋的牙齿》《耳旁的风》等十余部书籍。曾获柳青文学奖、西部文学奖、黄河文学奖、西安文学奖等。诸多作品或被编入语文辅导教材,或被《作家文摘》《读者》《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中华文学选刊》等转载,并有数十(部)篇作品被翻译成英文、日文、韩文、蒙古文等多种文字,在相应的国家和地区刊发出版。

黑夜里,有一盏煤油灯亮着,人的心里就踏实许多,不再那么恐慌。

煤油灯弥散的世界光亮,实在过于幽微,只能照亮灯下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尽管如此,它却能给一家一户的夜生活,徒增更为丰富的内容:母亲或纺线织布,或缝衣做鞋,“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大多是在昏黄幽暗的煤油灯下完成的;孩子趴在煤油灯的近旁,或伏案写字,或迷瞪阅读,鼻孔被熏黑,眼睫毛被燎燃,但因“学而优则仕”的晓谕言犹在耳,于是不敢懈怠,憧憬着自己能在某个黄道吉日,鸡变凤凰般地攀上一条功成名就的晋升阶梯。

年少时我对煤油灯可谓爱恨交加,既憎恶它的幽暗,嫌弃它的肮脏,又不得不依赖它的光亮来驱逐黑暗,从而在暗无天日中,孵化梦幻的异想天开。我依偎在它的身旁阅读,让书中摇曳的火苗烫慰冬寒的心宇。煤油灯的光焰,永远呈现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尽管俯身其下的我,近乎目眦尽裂,却也未必就能清晰地辨认出页面上的字词。加之它是由一个墨水瓶转化而来的,个头又矮又小,全身油腻不堪,散发着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人偶或瞥其一眼,都能滋生出把它扔向垃圾堆的强烈冲动。它介入人的生活,久久不肯离场,显示的不是它的卓越,而是人的无奈。人在没有其他选项的状况下,对其虽生憎恶却不能随意丢弃,虽有嫌怨却只能终日相守——这等境况形同恋爱,可供选择的异性仅有一个,且其相貌丑陋,装束邋遢,但无论钟情与否,都得将其捧在手里娶回家。郁闷之时,不妨自我安慰:有糟糠之妻,总比打光棍要好一些!独木撑不起屋宇,独手拍不出掌声,独身组不成家庭,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凑合着过日子,尽管甚觉生活索然寡淡,但至少不再那么形单影只,被人戳着脊梁骨冷嘲热讽。

在通往供销社的那条用脚踩踏出来的土路上,我拎着一个脏兮兮油乎乎的煤油瓶,来来回回地往返过十几个春秋。供销社在邻村,距离我们村仅有一公里之远,但就是那条短路,我走起来,却觉得有着“蜀道之难”与“天路之远”。这样的心理体验,显然不是源自空间的遥不可及,而是源于情绪上的排斥抵触。拎着空油瓶去,运气好的话,会拎着一瓶煤油欣然而归;运气不好的话,却会拎着空油瓶沮丧而回。那个年月,各等商品皆极为短缺,货架上总是空空荡荡,而售货员的脸色,似乎比冰窖还要冷酷。询问三句五句,他或她,却都宛若一口敲不响的锈钟,不发出任何回响,至多翻起白眼斜睨发问者一眼。那满含鄙夷的斜目一瞥,犹如一根尖利的钢针,时常刺得我一息尚存的尊严遍体鳞伤,疼痛难忍。尊严,也许是赤贫家庭中一无所有却又自作多情的我,力图保全并不肯拱手相让的最后一笔私藏。买卖,不是平等的钱货交易,而是一种低声下气的跪求和趾高气扬的施舍。正是因为畏惧售货员那一束刀刃般寒气逼人的目光,我迈向供销社的脚步,才变得如此地迟疑和沉重——我对市场经济的由衷向往,恰是从售货员高傲的表情和轻蔑的目光里开始萌芽的。市场经济,除却商品供应量的极大丰裕,最为核心的,就是能把买卖的双方置于平等的地位,让人在互惠互利的交易中,不再像狗一样地摇尾乞怜。

尽管煤油供不应求,但煤油灯还是要点亮的。当然,瞅着瓶里徐徐降低的煤油,点灯也决然不敢大手大脚地肆意妄为。一旦不干活、不读书,就及早地钻入被窝,哪怕毫无睡意,也要尽快地将灯吹灭,以节省燃料。

一缕火苗,点燃我的黄粱美梦;一盏煤油灯,陪伴我度过饥寒的青春年少。煤油灯犹如拯救者那样,让我的漫漫长夜,不至于黑暗得体无完肤;让我的孤独之心,不至于坠落深井——对煤油灯,我从不怀念,也从不留恋,却心怀永远的感恩。

为什么越来越缺少好文案?

许石林

许石林专栏

许石林,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深圳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杂文学会会长、深圳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中华吟诵学会理事、中国古琴学会专业委员会会员、中国传媒大学客座教授。曾获首届中国鲁迅杂文奖、广东省鲁迅文艺奖、广东省有为文学奖、华东地区哲学社会科学优秀图书奖。主要作品:《损品新三国》《尚食志》《文字是药做的》《桃花扇底看前朝》《清风明月旧襟怀》《每个人的故乡都是宇宙中心》等。主编丛书:《近代学术名家散佚学术著作丛刊·民族风俗卷》《晚清民国戏曲文献整理与研究·艺术家文献》《深圳杂文丛书·第一辑》。

半年前的一天,从中午开始到晚上下班回家的路上,有三个朋友代表其所在单位,向我不约而同地发出同一个要求:推荐文案。

我就纳了闷儿了:一方面是找工作难,一方面却是各个单位找文案难、老板找文胆难,到处闹文案荒。记得前两年,连李嘉诚都年薪数万港币招文胆。

在朋友圈为这三个单位联合发了一个硬广告,半天无人应聘,却引来十多位朋友呼应:有《中国文化报》记者、新华社某省分社记者、深圳某著名文化机构负责人等等,纷纷留言说,也经常有人请他们介绍好文案……

莫非真的闹文案荒了?

满世界极缺好文案,所见往来文函,皆无义理之妙,又无词章之华,尤与美善无关,味同嚼蜡,犯一切文字所应犯不应犯之病,尤其是好好的意旨也因为粗鄙的文字变得十分恶劣,令人难以卒读。但满世界又不待见文士,用时急如星火,平时却不加养护,反而歧视排挤。

我经常对文友们说:文士们先绷着,勿轻易以微利为人役使,要狠心袖手见其事败。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只有大道废弛,才显仁义之重要。知识与才能太轻易予人,不止自己招辱,必加速助长害道伤义。

梦回一下唐朝吧,文人们也曾经阔过——

韩愈为人写文章,润笔极高,有案可查,不赘述了。

说白居易。白居易与诗人元稹是好友,写诗风格趋同,以平易为尚,合称“元白体”,两个人的关系由此可知。元稹临死前,遗嘱其墓志一定要白居易撰写。后元稹家人拜访白居易,白居易无条件答应。按照当时的社会风俗礼节,元稹家一定要给白居易酬谢,白居易坚辞不收,元稹家人说:先生不收酬金是念在友情,但如若因此为天下开例端,则恐怕今后无人肯为他人司笔了,君子不坏礼害俗,请先生仿效子贡赎人故事。白居易只好收下,念在朋友关系,打个大折,收了三十万金。三十万金相当于现在多少钱?我数年前请教过专家,大约相当于今天至少二十多万元人民币。白居易不花这个钱,将其全部捐出,用于修缮洛阳香山寺。

那是唐朝,“文运关乎国运”。

写至此,想起自己曾经写过一篇《天下最不能做的事,就是为人当枪手、做文胆》——我经常劝年轻文友:天下最不可为之事,无过于写作,尤以为人做文胆为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做别人的枪手和文胆。因为,他若懂,他能写,就不需要你,也看不起你;他写不了才让你写。你之精彩,他不懂,就不知你之可贵,因眩而厌,因厌而轻之,是以羞辱至矣。

其实,为文可以养生,唯无艰难劳苦而已。辛苦生涯本业儒——写作之人,就不要指望能过多么富裕的物质生活。再说,物质生活丰富,会挤占精神的空间。所以,写作人但凡家有咸菜窝头,所谓仓有余粮,齑缸未罄,即可为自己写痛快文字,不必贱卖立身之本,以谄事他人。心中若有一丝在意他人之心,则为文必自损身心。

写作者若想在这世上少受伤害和算计,就需要保持一些耿介和清高,甚至负担一些“坏名声”,即汉武帝下州郡求贤诏所言“士或有负俗之累”,这是可怜的书生艰苦生存的保护色。

“文运关乎国运。”太多人不理解这句话了。天下万事,所有世俗功业,无论多么显赫,欲使其德布当前,传诸后世,只有一条途径:成于乐,化为文。

野沟散文系列

树杈上的少年

范墩子

范墩子专栏

范墩子,1992年出生于陕西永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入选陕西省文化厅“文学艺术创作人才百人计划”,鲁迅文学院第32届高研班学员。在《人民文学》《江南》《野草》《西湖》《滇池》《作品》《青年作家》等期刊发表大量小说。曾获首届陕西青年文学奖,已出版短篇小说集《我从未见过麻雀》《虎面》。

我出生在渭北高原西南端一个偏远落后的县区。那里遍地是贫瘠的沟壑,少有河水,沟里到处都是柿子树和一望无垠的荒草。我家就住在沟边,我的童年就是在门前的沟里度过的,除过和伙伴们放火、捉迷藏、逮鸟等活动以外,我将大多数的时间都消磨在了柿子树或者桐树的树杈上。树杈是我童年的第二个家,也是我成年后常常怀念的另一个故乡。我现在能成为作家,并能将那些活跃在脑袋里的古怪想法表达出来,与我童年的这些经历不无关系。

那是中国经济发展最迅猛、人口迁徙最密集的几年,但这些意义重大的事件在我们那个小村落,表现得却极为惨淡。我只知道隔三岔五就会有人南下打工去了,我根本不清楚整个中国社会正在经历着一场空前的变革。年轻人怀着美好的梦想,坐着绿皮火车纷纷南下,这种背景下,我越发喜欢躺在沟里的山坡上。村里没人的时候,风一刮来,就能够听见大地的心跳声,那声音让我恐惧。老人们说,沟里有狼和其他野兽。于是,我又将我的窝重安在了树杈上。这一上去,我似乎一把就能抓住了天上的白云和闪烁的星辰。我不愿再下来。

就这样,我成了一个树杈小孩,变得沉默寡言,性格也跟着阴柔起来。我突然发现,当我躺在荒草里的时候,我想的只是些脚下的事,或者是那些司空见惯的物,但当我坐在树杈上的时候,我的思绪就会飞上星空,我开始去想象另一个世界和另一个我,以及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似乎就在这样一个简单的变化当中,我完成了对自己的解放。甚至我开始去空想那个令人们神魂颠倒的南方,那个据说遍地埋着黄金的地方。树杈上的我,真的长出了一双健硕的翅膀。

我将自己想象成飞鸟、狐狸、蝈蝈、猫头鹰,将自己想象成白云、远山、老树、光斑,有时我也会将自己想象成孙悟空和玉皇大帝。尽管我的话越来越少,但我的肚子里却渐渐地装满了故事,我将人们脸上的忧伤装了进去,也将人们美好的梦境装了进去。但我可不愿变成那些沉默的石头,于是,我又将我肚子里的故事全部倒出来,讲给正在荒草中跳舞的狐狸听,讲给寂寞的嫦娥听,讲给村里那个逢人便笑的傻子听,我在用我的故事编织着我的梦。我的梦是轻飘飘的,但却沾着清晨的露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都竖起耳朵听着呢。

很长时间里,我就是那沟里的国王。我在沟野里,既倾听着,也讲述着。但好景不长,在县城读高中后,我就感到不适应,再也没有那样一片空旷寂静的沟,再也没有一棵可供我坐上去的树。我便尝试着去多说话,把我的故事讲给同学听,但一段时间下来,我就感到失望、受伤。这时我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尽管人们每日每夜地倾听着、讲述着,但没有人能彼此真正理解对方的心。人性是自私的,是内敛的,亦是排外的。人热闹着,其实也寂寞着。

2011年,我写下了我的第一首诗,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将我的故事讲给旁人听。在城市里定居后,我再也找不到一个能让我产生幻想的树杈,更找不见童年里的忧伤。与其让那些童年的故事烂在肚子里,不如把它们拎出来,写给我自己看,写给那些和我有着相似感受的读者看,也写给那些寂寞的星星看。老实说,我完全可以在老家的沟里寻找到那些树杈,但我担心会击碎自己的美梦,那么就让那承载着我的快乐与悲伤的树杈,永远生长在我的记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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