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的洋槐树
□来奇生
我见过的树种很多,但真正能融入我血液,默化于我生命中的唯有洋槐树。
我的家乡地处渭北高原六盘山的余脉。这里有一条横亘东西数十公里的山脉,叫永寿梁,成为当地的南北地理分界线。在这条梁上,永寿人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经过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栽种下了四十多万亩的洋槐树林。这条梁上有一座主峰,当地人叫槐疙瘩,也有人叫槐山。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从记事起,每年春天青黄不接的时候,乡民们就以苜蓿,荠荠菜,灰条,蒲公英等时令野菜代粮度日。唯有槐花,被老百姓视为“备荒粮”。每年春夏之交,永寿梁上,微风吹过,漫山遍野的洋槐树,就像站满了山野等待出嫁的少女,在微风中摇曳,婀娜多姿。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其实洋槐树的命运也是如此。洋槐花挂满枝头,花香四溢的时候就是洋槐树大难临头之日。只见倾巢而出的一大帮饥饿的村民,成群结队,带上钩子,麻袋,拉着架子车向洋槐树林进发。一个花季下来,洋槐树林就像被雷劈了一样,遍体鳞伤,惨不忍睹。小孩在场院里嬉戏打闹,大人的脸上,一点也没有大获全胜的喜悦,只听爷爷说,今年总算不再讨饭去了。那个时候槐花作为粮食的重要补充,农民将槐花晒干,在碾子上碾成粉,掺在面粉中做成槐花疙瘩。槐花属凉性,吃多肚子会发胀,但对于饥不择食的人们来说,洋槐花就是他们的救命稻草,谁还顾忌那些放屁的事。对于那个时候的洋槐花,我真的没有吃出什么香味来。在那一年只有几两油的农业社,谁还舍得把油用在槐花上。
秋天的洋槐树林虽然没有像春天那么浪漫迷人,但秋天挂在树梢的槐角像小小的口风琴一样,随着风力的大小和风向的不同,就会奏出美妙的音符。星期天,我们一大群小孩就会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会奏乐的树林里采种。由于春天人们的过度采摘,仅有的树籽都在树梢上。小孩们像猴子一样噌噌地攀爬到树梢,一边使劲地演绎着树上摇滚,高唱着“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曲,一边用自制的钩子将树枝折断。
冬天农闲时间多,农民主要以给牲畜储备饲料和砍柴为主。男女老幼齐出动,对槐树林下的落叶全部清扫。对洋槐树来说万劫不复的是冬天夜里的斩根行动。有一年,我在远离村子的一个山庄寄宿挖药材,半夜里突然被大人叫醒。我起来后只见他们已准备好了架子车,带着板斧和锯子。一个冬天下来,不知道有多少棵洋槐树被葬送了生命。有一次我问爷爷为什么要砍掉洋槐树盖房子,他说:“用槐树木料盖的房子能辟邪”,这也许就是农民偷伐林木,想改变命运的理由吧。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当地农民盖的房子基本上都是以洋槐木作为主要木料。现在,每当我走进槐树林,看到一个个被偷伐的,已经腐朽的树桩,我不由得肃然起敬,内心有一种负罪感。
洋槐树是一种苦难树,她很少长成参天大树。瘦瘦的,就像常年在田间劳作的父亲,弯曲的树枝就像他粗糙的大手,硬硬地伸向天空,固执地丈量着日子。在那个年代,我常常为多灾多难的洋槐树而祈祷,祈祷她们在冷酷无情的冬天里能战胜严寒,逃过死亡;在春天来临之时能生长出新叶,显示生命的迹象;在电闪雷鸣,飓风暴雨的长夜里,能挺过劫难;在每一个旭日东升的早晨,能看到喜迎朝阳的坚强身影。
每当我站在这槐山之巅,俯视着这浩瀚的槐树林,我的思绪在飞扬。假如当年没有这片槐树林,我们的饥荒怎样度过?农民的房子用什么去盖?牲畜的草料从哪里来?如果没有勤工俭学采洋槐树籽,我们有多少小孩就会辍学,哪会有高考恢复后马坊中学连续几年升学率百分之三十几的历史记录?
永寿总面积889平方公里,889条支毛沟,是典型的丘陵沟壑区,40万亩的洋槐树林就生长在这十年九旱,陡峭贫瘠的山梁上。洋槐树她皮肤粗糙龟裂,遒劲嶙峋,身上长刺,出生贫贱,性情温顺,随遇而安,她不像松柏四季常青,令人赞美;她也不像翠竹那样浪漫,令无数文人墨客为其奋笔;她甚至不如小草,虽然卑微,但没有人断其筋骨,它们可以相互依偎,手挽手,肩并肩,共同抵御不可预期的灾难。行走在槐树林,看着那些伤痕累累的老槐树,像一位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弯腰驼背,有些顶着一头枯萎破败的枝叶,好像老人稀疏的白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这时,我仿佛看到了父老乡亲当年栽植洋槐树战天斗地的场面,也仿佛听到了老槐树宽恕的声音,她说不要责备,不要抱怨,没有自然界就没有人类,没有人类就没有自然界,相互依存,共生共灭。此时,我觉得自己多么渺小,不由得为老槐树肃然起敬。她们虽然老了,但也拥有过青春,拥有过奋斗,拥有过付出,更拥有过伤痛或死亡的考验,即使没有成为国之栋梁,也为大地遮阴护绿,为人类付出了一切甚至生命。她没有抱怨人类对她的破坏和索取,也没有抱怨现在人类对她的冷落和遗忘,更没有因生命的即将结束而绝望。她用一颗平常的心看淡生命的轮回,即使在某一天无声地倒下,躯体化作一团火焰,灵魂也在烈火中得到永生。这时,我忽然明白了在植物王国里洋槐树身上折射出的挺起脊梁做人,坚忍不拔,自强不息,宁折不弯,大肚从容,不计得失,无私奉献,信念坚定的风骨和品质,这不就是我们新时代永寿人所具有的精神吗!
如今,经历过苦难,特别是经历过人与自然的“失”与“得”教训之后的永寿人,积极践行天人合一,一花一世界的哲学思维,以虔诚之心回报跪乳之恩,以敬畏之心行反哺之义。如今,永寿40万亩的槐树林就像屹立在永寿大地上的绿色长城,调节气候,遮挡风沙,成为天然空调区,永寿也被誉为中国的“长寿之乡,槐花之都”。五月,人们徜徉在槐林大道,微风习习,花香阵阵,绿养眼,香入心。阳光从树隙泻下来,风摇晃着树梢,静谧温馨。沉醉不知是蓬莱,归去始惊身染香。在这里,槐山,槐树,槐花,槐蜜,采槐花的蜂,游槐林的人构成了槐乡一道亮丽的风景。
人生如树,树如人生。或许这就是我久久不能释怀的洋槐之“怀”,这怀中的温情,悲悯,丰厚着我的生命。在漫长的岁月里,让我读懂了她无声的“树语”,坚韧而有个性地活着,尊严与敬畏就在一花一叶的舒展间。(B)(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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