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爱听包公戏

济南日报 2018-06-08 09:46 大字

在中国，“铁包公”或曰“包青天”和《西游记》中的孙悟空一样，可以说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在人们的心目中，包公就是正义的化身、清官的符号。就多数百姓而言，他们不是专家学者，对包公的了解，大多是从包公戏中得来的。

中国戏剧十分发达，除京剧被称为“国戏”外，还有众多的地方戏剧。但不管是何种剧种，包公戏都是必演的剧目之一，且从古至今，常演不衰。随着包公戏在全国的普遍流行，一个不畏权势，铁面无私，执法公正的包青天便自然走进千家万户，成为人们顶礼膜拜的偶像，心目中清官的样板。

包公戏创作于元代，后经历代文人修改完善，故事情节更加跌宕起伏，生动感人，铁包公的形象也愈发高大威武，气宇轩昂。其中，流行甚广，颇具代表性的剧目是《铡美案》。陈世美进京赶考，得中头名状元，为贪图荣华富贵，他隐瞒真相，应招为附马。结发之妻秦香莲携两个幼子，千辛万苦来京城找他，期盼夫妻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可陈世美背弃发妻，不但拒不相认，还派手下人韩奇追杀妻儿。经秦香莲说明真相后，韩奇甚为同情，将举起的屠刀重新放下。可不杀她们母子，他又无法回府向陈世美交差。因为在韩奇出发前，陈世美有交待：回来交差时，刀刃上必须有她们母子的血迹。被逼无奈之下，这位仁义之士为保全她们母子的生命竟自杀身亡。

侥幸逃过一劫的秦香莲，怒而将陈世美告到开封府。对包公而言，案件的真相一目了然。此时的陈世美，已不仅仅是贪图富贵，停妻再娶的道德问题，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教唆杀人犯，铡他是理所当然的。但包公对驸马还是采取了最大限度宽容的态度，尽力劝说他能回心转意，认下其妻和子女。他对陈世美好言相劝道：“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你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你神色不定，我料你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她母子前来寻你，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你可知，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知冷知热还是结发妻。我劝你认下香莲是正理，若不认，祸到临头悔不及”。

谁知，包公的金玉良言并没有说动无比骄横的陈世美，他仍狡辩说在家乡并没有娶妻生子，秦相莲是捏造事实，图谋富贵，并对包公气愤地说道：“要认，你认，我反正不认”。面对陈世美蛮横无礼的狡辩，包龙图不得不与这位驸马爷正面冲突，唱道：“驸马爷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人来看过了香莲状（王朝递状）驸马，驸马爷近前看端祥：上写着秦香莲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奇在庙堂，将状纸押至在爷的大堂上，咬定了牙关你为哪桩”。

君权天授，不受世间的法律约束。陈世美深信娶了公主，有皇权荫庇，就能超越伦理道德，甚至可以超越法律。因此他明知被告到了执法如山的开封府，依然轻蔑地对包公说：“纵然有人将我告，敢把我当朝驸马怎开销？”陈世美的骄横，立即激起包公的万丈怒火，他愤怒地唱道：“别说你是驸马到，龙子龙孙我不挠。王朝马汉一声叫，老爷有话您听分晓，头上摘去他的朝王帽，再扒去他身上的滚龙袍，紧紧法绳捆三道，贪赃枉法我不姓包”。此时，矛盾冲突似乎到了最尖锐的时刻，但这还不是《铡美案》的高潮，最重要的角色此时还没有登场。

在这个曲折的故事里，包公的真正对手是皇姑和国太。就在包龙图要对驸马准备用刑的当口，皇姑和国太驾到，这才出现了最尖锐的戏剧冲突，面对皇姑和国太对驸马的佑护，包公能否为秦香莲秉公办案，这对包公是个严竣的考验。

在包公府内，国太与皇姑刻意彰显陈世美皇亲国戚的身份，将国法与私情难以分解地混为一体。身为皇家贵胄，却又像市井妇人般撒泼的皇姑和国太，让包公万分为难。但包龙图没有让观众失望，他克服私心杂念，小心翼翼但又坚定不移地拒绝了以皇帝的名义滥施的特权，以摘下乌沙准备丢官的决心，最终还是叫陈世美铡下丧命，让百姓看到了公道之所在。当包公冒着丢官的风险，当着皇姑和国太的面强行下令“开铡”时，观众们往往长时间鼓掌喝彩。

将国法置于私情之上，是司法公正的核心。流传甚广的《赤桑镇》，让国法和私情的冲突，集于包公身上，进一步考验这位清官的良心。每个司法和执法者，都会有自己的私情，包龙图要成为清官，铜铡就不能光铡别人家的脑袋。

包勉是包龙图的侄儿，而且包公和这位侄儿及嫂嫂的关系很不一般。看过《赤桑镇》的人都知道，包工出生时是个怪胎，其丑无比，她母亲既羞且恼，一气之下将包公抛弃在荒郊野外。心地善良的嫂嫂知道此事后于心不忍，认为孩子再丑也是一条命，就把包公又捡了回来自己抚养。她含辛茹苦，用奶水和汗水将包公抚养成人。

对于包公来说，嫂嫂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亲娘，却胜过亲娘。他所以称嫂嫂为“嫂娘”即缘于此。在嫂嫂抚养他的过程中，他和包勉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玩在一起，年龄稍大后又在一起上学，不是亲兄弟，却胜过亲兄弟。在此情况下，包公要对包勉施以极刑，谈何容易！

我甚至认为，这比包公对自己的子女用刑需要忍受的痛苦和折磨还要大。可包勉犯下了欺凌百姓、贪脏枉法的死罪，而检举他罪行的人就在自己跟前，不铡又不行。包公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他宁愿私情遭受损失，也要保证执法的公正与公平。他忍受着心灵和情感上的痛苦折磨，最终还是铡了包勉。

在这个剧目里，浓墨重彩地宣染了嫂子对包公的恩情。突遇丧子之痛的嫂子，得知是这位亲弟弟铡了自己的儿子，不由得悲愤难忍，当着包公的面唱道：“你在我身边十八载，嫂嫂我提心吊胆十八春。想当年身左奶我小包勉，身右奶你包大人，叔侄二人难抚养，我奶他三分你七分，饿瘦了我儿喂胖了你，今日断我后代根……省吃俭用供你把书念，谁知你功成名就忘了恩”。

在重亲情、讲恩义的传统社会里，《赤桑镇》里的情感冲突显得比《铡美案》更尖锐。当包公铁心要铡陈世美时，他的担当，可以从传统文化中找到足够的道德支撑和力量，而且，即使在他要对侄儿包勉行刑时，他仍是坚毅而刚强的。

然而，当他要向他嫂子告知他的这一决定时，却突然变得软弱而踌躇不前。他不复有《铡美案》和《打龙袍》时的气宇轩昂。他忽然意识到，他那看起来似乎天经地义的清正廉明，却伤害了同样重要而刻骨铭心的人伦亲情与恩义。

为此，既执法如山，又重情重义的包公，极力修补亲情与恩义遭受的损伤。他对嫂子唱道：“劝嫂子休流泪，你免悲伤，养儿送终弟承当。百年之后，弟就是你戴孝的儿郎”。从这里人们可以深切体会到他的歉疚之心。正是由于国法和私情都拥有合理性与正面价值，要做清官就意味着必须让私情作出巨大牺牲。因为亲情和恩义更贴近人的根本，更难割舍，且又无处不在，因而会更容易、更经常地成为司法公正的障碍。所以，考验包龙图，不仅需要《铡美案》，更需要《赤桑镇》。

千百年来，黑脸包公所以能在中国受到广大民众的喜爱和赞美，包公戏所以能在百姓中百看不厌、常演不衰，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包公戏的剧情大多浓墨重彩地宣扬了惩恶扬善、扶正压邪的执政理念，回应和满足了广大民众对于司法和社会公正、公平的向往。

在包公戏的剧情里，凝聚着民众对于司法公正的理解。它告诉人们，要构建一个司法公正的社会，需要执法者具备怎样的情怀，需要超越哪些障碍。包公在执法中遇到的各种挑战和困难，实际上就是我们在追求与维护司法乃至社会公正中需要解答的难题。

包公戏提示人们，实现司法公正公平并非易事。在执法过程中，往往会遇到权势施加的压力，金钱地位给予的利诱，各种亲情带给的干扰。人们所以崇拜包公，是因为包公在这些考验面前交出了令人满意的答卷，给人们带来了希望和光明。

一出又一出包公戏，剧作家和观众对清官提出了越来越苛刻的要求，这体现了民众对于政治清廉的认识不断深化。清官难做，但非如此，就无从彰显清官的价值，非如此，建设公正、公平的社会美景就无从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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