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起大落 如戏人生 ——康海的悲喜命运

□高益荣郭晓芳

康海（1475-1540），字德涵，号对山，别号沜东渔父、浒西山人、太白山人等，陕西武功人。明弘治十五年（1502年）状元，官授翰林院修撰，为明代复古文学流派“前七子”的核心成员，又与李梦阳、何景明、徐祯卿、边贡、朱应登、顾璘、陈沂、郑善夫、王九思等号称“十才子”。后因佞臣刘瑾案而被污为“瑾党”，罢官归乡。自此，纵情于歌舞声色之间，潜心于戏曲的创作与演出。著有诗文集《对山集》，杂著《武功县志》《纳凉余兴》《春游余录》，散曲集《沜东乐府》（两卷），杂剧《中山狼》《王兰卿传》等。

康海出身书香门第，其父康镛曾任平阳府知事。康海自幼机敏，童年时拜同乡人冯寅为蒙师。父亲对康海管教甚严，往往是——当他嬉戏玩耍时，父亲怒、欲捶之，却发现他早已将该读的书读完。即便如此，父亲仍不满足，严格按照科举考试的标准教子，后专门聘请了当时关中有名的理学家牛东原做康海的老师。据说牛东原教风极严，要求康海“言动视听，皆有典则。”教学内容“皆道德性命之微，浩然而出，靡有穷也。”牛师严厉的教学手段和苛刻的要求，极大地压抑了少年康海的身心个性，使本来活泼好动的他“望之屏然不敢出息，居数日心苦不自伸，数月弥苦。”然而，恰恰是牛师严格的教育为他日后参加科举考试、获取功名奠定了良好的基础。明弘治五年（1492年），康父去世时叮嘱康海发奋图强，考取功名，以报先公。十八岁时，康海作为县学庠生，其文章见知于当时的督学杨一清，许以必中状元。后真如杨所言，康海于弘治十五年参加进士考试，以一篇《制策》震动朝廷，孝宗阅后钦点为状元，授翰林修撰。

状元盛名使康海很快得到重用，但他的人生并未就此而一帆风顺。在文学方面，面对当时文坛萎弱卑冗的格局，康海提倡复古，主张诗文必须学习“先秦两汉，汉魏盛唐”，这与当时李梦阳、何景明等人倡导的“文必先秦，诗必盛唐”的主张不谋而合，一时颇有盛名。然而，在提倡复古的同时，康海又反对台阁体、八股文及以李东阳为首的茶陵诗派，因而受到在朝守旧士大夫的忌恨；康海被孝宗钦点为状元，青年得志，生性高冷、恃才傲物，平日常有意无意地删改当朝老臣的文章；不仅如此，在官场，康海刚正不阿、藐视权贵，颇具秦人风范；身在翰林，其母西归，父母合葬时没有按惯例请馆阁大臣作志状碑传，而是以二三知友各为之文，这些行为都先后得罪了不少人。

正德初，刘瑾专擅国政。刘瑾，兴平县人，闻康海的才名，以同乡之名企图拉拢康海作为同党，但康海洁身自好，任凭刘瑾利诱，皆婉言谢绝。正德三年（1508年），李梦阳因为代尚书韩文草拟弹劾刘瑾的奏章，而被捕入狱。李梦阳从狱中传出血书“对山救我”，康海慨然道：“吾何惜一官而弃二命！”遂前往刘瑾处说情营救。刘瑾一心想拉拢康海，遂看在康海面上，第二天便释放了李梦阳，不曾想康海却因此涉嫌为刘瑾同党。正德五年（1510年）刘瑾伏诛，康海也因此受到株连而被罢职，仕途之路从此断送，精神上也受到沉重打击。蒙冤之初他还抱有能平反昭雪的幻想，随着时光的流逝，平反无望。他终于明白被罢官的原因是自身我行我素、嫉恶如仇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事的方式与黑暗的官场、腐败的政治格格不入。

作为明代文学流派“前七子”中的核心成员，康海的诗文集《对山集》，共十九卷。分别有嘉靖二十四年刻十九卷本，万历十年刻四十六卷本，康熙五十一年刻四十六卷本，清虞山景氏刊四十五卷本，乾隆二十六年刻十卷本。早年，他本着崇儒济世的文化理想，为文也力求简朴质实。但经过刘瑾案，含冤受辱后的他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只专心于乐府曲子，对诗文皆不甚留意。

康海罢官归乡后，曾有人劝他向朝廷申冤，他断然拒绝。为寻求精神上的解脱，他以山水声妓自娱，排遣忧郁苦闷的心情。他与朋友、同乡王九思遭遇相似，志趣相投，二人经常在其家乡沜东及王九思的家乡鄠县（今户县）一带，携歌姬舞女畅饮，创作乐曲歌辞，自比为乐舞谐戏的艺人。他曾说：“辞章小技耳，壮夫不为，吾咏歌舞蹈泉石间矣！”他的愤世乐闲之曲就是在这样的心境下写出的。目前，收录康海散曲作品最多的是新加坡学者陈龙沅的《康海散曲集校笺》（浙江古籍出版社2011年出版），收录康海散曲总数432首小令（含20首带过曲），117套套数（含3套带过曲）。

康海可谓戏曲全才，吹拉弹唱、编剧、导演样样在行，自此，他把诸多精力和财力都用在了戏曲的创作和演出上，为重振北曲及促进秦腔艺术的发展，作出了不朽的贡献。他放形物外，寄情山水，广蓄优伶，制乐府、谐声容，自操琵琶创家乐班子，人称“康家班社”；还与王九思共同创制了慷慨悲壮的“康王腔”，这对日后秦腔的发展、演变具有重要意义。此外，他还扶植周至张于朋、王兰卿组建张家班，并广集千名艺人，参与秋神报赛活动。张家班，又名华庆班，不仅在周至、户县、眉县等地演出，还曾随陕西盐商、木商到过江浙一带。张家班，在历史上活动时间长达500年之久。康海自罢官以后，放歌泉林30余年，初衷不改。殁时，遗命以山人巾服成殓。后人检查他的遗物，发现他“借金百余”，而大小鼓却存有300多个。

康海自创杂剧《中山狼》《王兰卿传》，其中《中山狼》是康海的代表作，也是明杂剧中的名篇。《中山狼》讲述东郭先生救一只中箭逃命的狼，自己差点反被狼所害的故事。通过对狼本性的揭露，骂尽一切负国家、负父母、负师友的无耻之徒，同时嘲讽了迂腐的东郭先生“无所不受”的“仁心”，颇有深意。也有说康海落职时，已经官复原职的李梦阳不曾进一言以救，愤于此，康海写成著名杂剧《中山狼》谴责李梦阳负恩，但这种说法尚不能成定论。《王兰卿传》是康海根据当时秦腔名角王兰卿的真实事迹写成的杂剧作品，作者刻画了从良妓女王兰卿忠实于夫妻感情，不为荣华富贵所动的坚贞品质。作品塑造的是一个封建烈女的形象——王在其夫生前孝敬公婆，恪守妇道，死后守节自尽。这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作者思想中保守的一面，显示了其心态的复杂性。因此，不论从艺术价值还是思想价值，杂剧《王兰卿》都不能与《中山狼》相媲美。可以说，这两部作品全面系统地展现了康海在罢官归里后，专心于家乡的曲艺事业，复振秦声的成就。

《武功县志》尤其值得一提，其在县志类文体中最有特色。评者认为康海编纂的《武功县志》体例严谨，源出《汉书》，“乡国之史，莫良于此。”后世编纂地方志，多以康氏此志作为楷模。

用“文章憎命达”这句古诗来形容康海再恰当不过了，康海一举高中状元，名闻京华，可谓红极一时。然因刘瑾案又坠落深渊，从而使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壮志难以实现；但他吟咏秦声、创作散曲，却成就了他曲家巨擘的盛名。正所谓官场不幸曲家幸，康海在放浪形骸、纵情山水间，为秦腔、散曲艺术的发展建树了不朽的功勋。文章最后，以元代曲家钟嗣成的曲牌【双调·凌波仙】《凭吊康海》作结：沜东渔父钓浒上，绵妙琴声韵味长，九思知己旁边唱。挥毫赋曲章，杂剧《中山狼》。文必秦汉，诗必盛唐，宏论久传扬！

本版插图王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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