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先生
□王全军
2020年5月下旬的一天,疼我帮我的87岁的毛仪威老师离开了我们。当噩耗传来时,我脑海中“轰”的一声,瞬间就陷入无限的悲痛之中。我今年52岁,从教也已经33年了,从小到大,遇到了各种各样的老师,但毛老师却是最令我难忘,令我不舍,也让我的父母亲格外牵挂的一位。
1982年9月1日开学,我在三原县徐木乡中学上初中二年级。“我姓毛,陕南人,刚从陕南调过来。”新学期第一节语文课,一位身材高大、清瘦,背着双手的中年老师踱进了教室,并这样做着自我介绍。毛老师讲课声情并茂,一字一板,特别是一口纯正的陕南话,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传统文人的气质,一下子吸引了我,也迷住了我。上了不到一个星期课,我就被他渊博的文史哲知识和遒劲有力、工整洒脱的粉笔字折服。
杜鹏程先生的名作《夜走灵官峡》中那个大雪纷飞寸步难行的夜晚;从石洞的帘子缝里望着对面绝壁,被冻得通红的七八岁的小男孩;贴在万丈绝壁上打炮眼的几十名开山工;站在电线杆下雪人似的,像一尊石像指挥交通的小男孩的妈妈,等等。全班学生都被毛老师身临其境般地讲解,带到了神奇的灵官峡。
“我上过私塾,出身不好……”一次下课后,在他简陋窄小的宿舍,帮我修改一篇作文时,毛老师亲切地对我说道。我顿时感到,一股春天般的暖流,潺潺地流进了一名乡村少年的心田。以前可从来没有哪位老师对我讲过这样的话。自此以后,我愈加努力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上午盼着见毛老师,下午盼着见毛老师,晚上也盼着见我的毛老师!
毛老师的家就在我家的原畔下,两家相距最多二里路。毛老师回家要经过我家,他从来不骑自行车,都是步行,沿着土路,风雨无阻,每次步行10里往返学校。我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把这一“情报”第一时间悄悄地告诉了父亲。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就把毛老师介绍给了父亲。也不知道什么原因,酷爱读书的父亲和毛老师竟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每次往返学校的时候,都要到我家歇歇脚,喝点茶水,拉拉闲话。
1984年,我考上了陕西省乾县师范学校,博学儒雅的毛老师逢人就夸赞我。我那要强的母亲在村子里走路似乎也挺直了腰。“要记住毛先生的好。”在去乾县报名的先天晚上,母亲拉住我的双手语重心长地对我说。
毛老师除了教授我们语文,还兼教我们班历史。他上历史课,从来不看课本。每一节课,他都讲故事般把我们带到了风云变幻的历史的天空中,“神机妙算数孔明,刘伯温辅佐朱元璋,三大战役定乾坤……”他给我打开了一扇崭新的窗户,从这里让我看到了一个辽阔的完全不一样的世界。1984年中考前夕,我还在偷偷地看《岳飞传》《资治通鉴》《三国志》《唐诗宋词鉴赏》。我能如此强烈地迷恋上文学、历史,毛老师是我的引路人。
毛老师17岁就开始教书,1994年退休,从教整整42个年头。前30年在镇安大山里辗转十个中小学教书育人,多数情况下,学校就先生一个教师,他常常带学生勤工俭学修建校舍,改善教学条件。1982年,他走出大山调入平原,在三原徐木乡中学整整工作12年。原上的大人小孩都认识,都称呼他为毛先生。先生好诗词,工毛笔字,方圆几十里过年所贴对联大多都是先生写的。就是在生命的最后半个月里,他还强打精神给学生写条幅。
毛先生刚强一生,自立一生。无论是在陕南偏远的大山沟里教书,还是调到平原从教,和师母带着六个孩子一起艰难的生活,承担生活之重,一起把孩子一个个养大成人,培育成才;退休后,他又在家里帮助务农的儿子经管庄稼,起早贪黑,不分寒暑,劳作不辍。先生还酷爱读书,一生手不释卷,四书五经,二十四史,经史子集,均涉猎。晚年竟然喜欢阅读金庸、古龙和琼瑶的小说,两年读了80多本书。读完之后,整整齐齐摞起来,秉承毛家历代耕读传家的家训。
先生去世的前一天,我和一位特别要好的兄长专程去探望他,当我们轻轻地急切地走进房间时,看着床上被病魔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毛老师时,我的心像被刀割了一样,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我不敢让他看见我的眼泪。我就和我的兄长迅速地但却慢慢地从他的房间里退出来。不想,这竟成为永诀。先生去了,但他却永远活在我们学生和原上乡亲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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