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次蹭饭□王 炜
令我惊异的是,那一刻我才看到了吊顶上有大大的镂空“文牢”二字,题款“志英”。吊顶内嵌的饰灯亮着,幽幽地背衬着“文牢”二字,看着看着,就很有意味了。据说,文牢是方新村未拆迁时,张老用自己的稿费,一砖一瓦地垒砌起来的,是一栋个性的三层小楼,那是怎样的神工天巧,我不得而知。
不到一年,竟然蹭了三回饭,都因为一个人。
前年五月底,未央党校有文学讲座,为期一天。中午下了课,王姐提议,去附近的张敏老师家蹭饭,我正求之不得。一直想拜访张老,苦于机缘不够成熟,这回算是熟透了。知道张敏老师,缘起作家王亚凤,王姐与张敏熟识,微信上发过高建群老师写的《长安第一风流才子张探花传》,我便知道了张敏是国家一级作家,也是原西影厂著名编剧。
我和王姐一同前往,张敏住高层,一出电梯,王姐让我猜哪个是张家,环顾四下,猛然瞅见一户门边的对联异样,红纸贴白墙,竟是一副无字联,我断定,就这家,还真猜对了。那副“联”,至今记忆犹新,红纸已略微褪色,一整张纸估计只用了半张,随意裁了上下联和横额,尺寸都短欠,根本不够一副对联的长度。
敲门,屋内应声,脚步渐近。门开,一位满头白发、瘦削清癯的老头扶门而立,正是张敏老师。进屋落座,张敏让烟,我说我不会抽烟,张敏就自己点了抽,他夹烟的中指和食指,有抽烟人长年累月熏成的那种焦油黄。他俩熟络,见面话多。张敏问我平时写什么,我忙说自己就是爱好,没正式写过几篇文章。在他面前,我有些拘谨。也可能是因为听王姐说过,他当面斥责过一个张扬的年轻人没文化,所以,我不敢多言语。
张敏问我喝酒咋样,我照实说不行,就二两的量,还不敢保证不“煎口”(粮食装太满,袋口扎不紧,会淌出来)。他又问我打牌不,我说过完年就没再摸过牌了。张老笑说,烟酒不行不打牌,那你咋写文章?细细想想,好像是这么个理。
其时,张老一人在家,三个人三言两语,仍是他俩话多。话间,我打量客厅,正厅是古典实木茶几,一圈高背座椅。靠窗那边,是高高低低的盆栽绿植。山墙角上,是方木刻,上面似乎是高建群老师那个性的扭扭弯弯的字。斜对是卧室,门顶墙上裱着两字——文牢,不知何人所题,想来绝非凡人。卧室门口,是一个大圆餐桌。最抢眼的,是张老身后的背墙,很个性的DIY制作,像一个立体的板报,一角嵌着树枝,枝条上挂着一串苞谷棒。背墙顶上,匍匐着一长溜茂盛的绿萝。板报中间的墙绘才是重点,上面粘贴着张老的手稿,纸张已经泛黄、卷曲,看来有些年头了。
交谈中,王姐去窗户那边溜达,突然惊呼:有苍蝇!张老麻溜地把刚抽完的烟头摁进了烟灰缸,顺手拿过苍蝇拍,竟去追苍蝇了,那神情,不像七十三岁的人。王姐又喊,咋不见了娃娃鱼?张老说:已经炖了,冰箱里还给你留着呢。
天哪,终于谈到蹭饭的主题上了。张老一边搜寻苍蝇的航迹,一边笑说:这苍蝇估计就是奔着娃娃鱼来的。我和王姐对视,再看张老,大家都笑。现在想来,那只苍蝇真不容易,那么高的楼层都能飞上来,还偏偏飞到了张老家,它肯定体格强壮,是国家队的,也肯定是只有文化的苍蝇。
苍蝇的命运,我就不说了。因为,接下来要吃饭了。
王姐在路上时,就赞扬张老的厨艺好,这回我算真正领略了。张老进厨房,我跟进去,要帮他打下手,他递给我一把刀,叫我把餐桌上的西瓜切成块,盛盘子里,饭后吃。我站在餐桌前切着瓜,他在厨房做着饭。滋滋啦啦,一小会儿,就烧好了一盘排骨,又热了娃娃鱼和先一晚的剩米饭,再出出进进,来来回回三四趟,又端上了几盘凉菜,最后抓了一把筷子,拎了一瓶白酒,招呼我俩桌上坐定。我接过酒瓶给他倒酒,他要自己倒,我说那不合适,还是我倒。给他倒好,放下酒瓶,他又要给我倒,我说下午还要听课,不能喝酒,我一喝酒,脸红得吓人。张老放下酒瓶,猫腰到桌下,摸出两瓶黑啤,说那就喝点啤酒。盛情难却,只好从命。
一个女人两个男人,一瓶白酒两瓶黑啤,一桌佳肴四五道菜。这顿蹭饭很是特别。我清晰地记住了三道菜:一道娃娃鱼,是和猪肉的肥肉片一块炖的,鱼肉调和了肥肉的油腻,嫩滑而不腥膻,肥肉吸附了鱼肉的腥鲜,爽口而不肥腻;一道油汆排骨,精排先用盐、酱油和料酒腌了,吃时入油锅略汆,肉排色鲜味美,香酥鲜嫩;另一道是酱牦牛肉,是张老朋友从青海还是新疆带给他的,直接切片食用,人间少有的美味。这三道菜,前两种做法,我平生第一次吃,好极了。便觉张老的厨艺,和他人一样,个性、灵动,透着聪敏。
一沾上酒,我和张老话就多了,聊了贾平凹,聊了高建群,还聊到了方新村的由来。我们自斟自饮,彼此并不客套。早先,我听高建群老师讲过“张敏买骆驼”的事,遂叫张老讲讲,没想到,这下打开了张老的话匣子。话说:英国女皇伊丽莎白十七世孙女倒走丝绸之路,一群洋妞一队骆驼越葱岭经陇西过渭城来到了西安三桥,不料遇到了麻烦,骆驼不让进城!他讲他如何和政府交涉,买下骆驼饲养,最终又卖掉了骆驼的经过。还讲那些骆驼不吃草料不吃肉,老陕的燃面扯面也不吃,面汤也不喝,集体绝食!原来,人家骆驼一路跋涉,跟洋妞吃面包喝啤酒,才来到了黄土高原。
好作家最会讲故事,张老讲得绘声绘色,听得我入迷。不觉间,时间已近下午两点,王姐起身收拾餐桌,我们匆匆道别。临出门,张老似乎已经微醉了,紧握着我的手,再次问我叫啥名字,叫我有空就来谝,知道我老家在乾县,便说他对乾陵有考证,下次来要送我关于乾陵的什么东西,我道谢,别过。
与生人交往,一饭或一面之缘,除非有必要,我才会索要人家电话。首次见张老,我却没要,似乎有些失礼。别后不久,不曾想张老突发心脏病,并住院装了支架。这些都是事后听王姐说的,我就想着啥时候去看看张老。日子一天紧挨一天,忙忙活活庸庸碌碌,一晃竟到了中秋节,正好老家的早熟富士苹果红了,就从老家快递过来,约王姐一起去看望张老。那天,恰巧赶到了午饭点,王姐说张老叫我们到他家吃新疆抓饭。
到张老家,他竟想不起我了,但看见我似乎有印象。也难怪,一别四五个月,七十三岁的老人,交游又广泛,慕名拜访他的人,天天络绎不绝,何况我这个小卒呢?探问了张老病情,已全面康复,说他还去大东北逛了一圈呢!张老依旧谈笑风生。
落座,张老给我们盛抓饭,说抓饭是他的绝活,高建群每次来,不吃别的,就要吃抓饭。还有一些老友,都是为他这抓饭而来。张老顺便讲了抓饭的做法,听着简单,实则讲究。王姐碗里扒拉出一块肥肉,不想吃,不敢扔,想给我,问我意见。张老对王姐笑说,盛饭时专门给你碗里埋的,那是一块羊尾,上等好肉,你却不吃。我笑说张老偏心王姐,结果那肉还是被我吃了。张老的抓饭确实好吃,我连吃三碗,晚饭也不用吃了。这是第二回蹭饭。
第三回,还是王姐通知的我,说张老叫吃饭。我好长时间没见张老了,便去了。我们到时,屋子里已经高朋满座,几乎全都是文化圈的。去时我还想,这回一定要和张老再好好聊聊,没想到是大聚会,也就没那个机会了。
张老一边陪客,一边张罗饭桌。满屋子除了一个学生样的小美女,就数我最小了,我便帮着洗杯洗碗摆筷子。几个女同志下厨,叽叽呱呱,滋滋啦啦,饭菜就妥了。很丰盛,摆满两大桌。我和未央作协张鹰主席认识,他招呼我和王姐,还有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围坐在靠窗的餐桌。张老在大茶几上,高喉咙大嗓子,招呼着另一桌人。酒喝的茅台和干红。两桌近二十号人,觥筹交错,煞是热闹。席间,有老师助兴,吟诵毛主席诗词《沁园春·雪》,气氛骤然热腾,饭菜也倍觉清香。最后,又吃到了久违的抓饭。这次,再次吃到了一道新菜——切片鹿肉,应该是卤的,肉质细腻却耐嚼,和牦牛肉混装在一个盘子里,谁鹿谁牦牛,美味难分彼此,都是人间少有,也无需分辨了,吃谁都香,谁吃都香。
饭毕,女同志收拾。人多,我也不拘礼,借机在屋里随处走走,仔细看看墙上的字画。客厅正中南向的墙上,是乾陵无字碑的一个拓片画框,应该很珍贵。与之正对的北向的墙上,是黄土画派名家王有政赠张老的名画《悄悄话》,此画价值不菲,据说一度炒到近30万,张老挂于客厅,并于画框角上玻璃下压条:开框之日,家祭无忘告乃翁!看了落款,我才明白,南卧室门正上方的“文牢”,也是王有政墨宝。南卧室里间,墙上也有一“文牢”字框,纸张较小,题款为贾平凹。另外还有几处字画,似乎都出自方家之手,也有高建群的,我记不太清了。
令我惊异的是,那一刻我才看到了进门过厅的吊顶,上有大大的镂空“文牢”二字,题款“志英”。吊顶内嵌的饰灯亮着,幽幽地背衬着“文牢”二字,看着看着,就很有意味了。据说,文牢是方新村未拆迁时,张老用自己的稿费,一砖一瓦地垒砌起来的,是一栋个性的三层小楼,那是怎样的神工天巧,我不得而知。
至于文牢的含义,我没问过张老,也没问过任何人。我想:他是将自己囚禁了吧?然于他而言,这文牢之外,是不是个更大的牢房呢?唯有这里,他才得解脱,得大自在。这里外的文牢,圈子里的人,估计没有不知道的,估计也没几个真正知道的。
这三次蹭饭,一次比一次吃得有味道。
致敬张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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