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走亲戚

西安日报 2018-02-22 00:00 大字

王炜

儿时老家过年走亲戚,那是我觉得人生最幸福的日子,一年到头就盼着那几天呢。一来连天吃喝玩乐,无家庭作业农活劳作之苦;二来家家都发压岁钱,有钱有闲有炮放,还有“吹胀捏踏”(一种带哨子的气球)玩;三来亲戚热语热言,那份亲情让我倍感温暖,比亲爸亲妈还亲上百倍。

那些年月,我恨不能天天过年走亲戚,现在想来,几十年来过年走亲戚,还真有着别样的意味。

先说说提货笼笼。“笼笼来,笼笼去,离了笼笼没亲戚。”这是老家的一句俗语。那时走亲戚,家家离不了提货笼笼,这是走亲戚时装礼当(礼品)必需的容器,通身用竹篾编成,有长方形的盖子,有编得很艺术的提手,走亲戚时提在手上或挎在臂弯。经常会听乡亲们说跟谁谁谁“把提货笼笼摔了”,代指两家亲戚间不走动了。走亲戚时提个笼笼,提着去,再提着回来,来去手都没闲着,还真是累人。还好,时代变迁,社会进步,提货笼笼现在近乎绝迹了,取而代之的是塑料袋、包装袋和礼盒。到亲戚家,礼当一放,两手空空,轻轻松松。

不轻松的是年初三开始到年初八前后这段时间,这是走亲戚的高峰,连接着一个个村落的一条条道路,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每天一大早起,所有村子都醒动了。猪狗被早早地喂过,关好拴牢了,然后全家出动,走亲戚。年老力衰的,路途遥远的,就得早早动身,一路扑踏扑踏,踩着前夜的霜冻,蠕行在村落之间祖祖辈辈走过的官道上。太阳爬升起来时,路上也就喧腾起来了,欢声笑语此起彼伏。人们穿着新衣,戴着新帽,嘴里话语也是时新的。那阵子没车开,多半步行,或者骑自行车。东去的,西走的,南来的,北往的,人潮涌动,热闹非凡,来去一路两行的花花绿绿,那才真叫走亲戚。碰上熟人了,男人相互让根纸烟,不抽纸烟的装好烟袋锅,对个火,站立路边,必要谝一根烟功夫,最后,在老婆孩子低声嘟囔和催促中相互作别,“义无反顾”地“赴汤蹈火”。赴汤,即奔赴早饭吃涎水面的热汤锅;蹈火,即赶往亲戚家待客时一大早烧好的火炕。

走亲戚从大年初三开始,一直可以走到正月十四。过了初五,舅家还要给外甥送灯笼,要逢双日挑个日子送,日子可以一直选到正月十四这天。其实,舅舅真要是忙得亲戚都走不过来,灯笼早就捎给外甥了,哪有正月十四才送的,那外甥早都急哭八十回了。我的灯笼,都是舅家等亲戚走得差不多了,初八才送来的,所以我家每年过年待两天客,初五一天,初八这天专待舅家,称为待灯笼客。

打我记事起,母亲对走亲戚就很有感慨,她老是说:谁兴的过年嘛,秋夏两忙,不如过年忙,忙了一个腊月,忙到年三十,好不容易做好一家人的吃喝和穿戴,到大年初一了,抱小的,拉大的,一家挨一家给本家长辈去拜年。年初二才坐定,气还没喘匀,初三又忙着走亲戚了,一连七八天也不得停歇。想想还真是这样,好在这些年我们都成家了,能替她分担一些事情了,她总算能歇歇了。

那时候交通不便,走亲戚犯愁,也愁买礼当。亲戚家数多的,买礼当的开销也不少。一家人还得分头走,先一晚就得计划好路线,真比三夏大忙还要忙碌。马不停蹄的,一天得走三五家。早饭安排在舅家,午饭安排在姨家,午间还要捎带着走姑家,其间连颠带跑,几乎一直“在路上”。要像平常一样四平八稳地走,肯定会错过饭点。要是遇上雨雪天气,那就更得抢时间了,尻子都不敢粘炕和板凳的。不像现在,通信方便,打一个电话留碗汤,还能晚点赶上饭。

小时候,我爱走亲戚,却怕提礼当,总觉着吃喝人家两顿好饭,提那点礼当是有点拿不出手的。记得最早的礼当是礼馍或者挂面,往后是瓶装的水果罐头,再往后是红红的粘了白糖的“天鹅蛋”、鸡蛋糕、点心饦饦(水晶饼)、红星软香酥、烟酒茶叶、饮料牛奶等。一天两顿吃喝完毕,临走,客主还要将礼当掀来扥去地推让一番:一个要多放,一个不让掏;一个真(假)拦挡,一个假(真)挣扎。双方也会为此弄得面红耳赤的。小时候的我,觉得这个场面很有意思,看戏一样,静站一边欣赏。太小的、不明世事的小屁孩儿,看到大人这样的“撕扯”场面,往往会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老家走亲戚吃两顿饭,几十年来都这样。早上涎水面,中午烧菜翻碗子。涎水面的汤那是相当讲究,主家一大早就熬上了,肉汤佐料熬一大锅,热气腾腾,香飘满屋。走亲戚那几天,早上赖床不想起,母亲总会说,赶早到吃头一锅清汤,那个清香哟,边说边再咂巴咂巴嘴,受到刺激,立马哈喇子都会流下来。赶紧起床洗漱,所有心思就奔着那头一锅清汤去了。那吃涎水面的场面“蔚为壮观”,香气缭绕中,一桌人埋头碗边,吸溜吸溜吃着面,来回穿梭端饭的主家会客气地问:尝啥甜(淡)呀不?一桌人忙不迭地回道:不甜,不甜,好着呢。我家待客,母亲发问时,表弟总会头一个喊:肉(臊子)甜得很!意思是让母亲多放些肉臊子。涎水面至今流行于关中的乾县、永寿、武功、扶风一带,红白喜事平时待客都吃。面条薄、筋、光;汤要煎(烫)、稀(面少,通常一口)、汪(油水多);味道酸(醋多)、辣(也有不放辣子的)、香。爱吃面的,吃到中间,总要站起来,直直腰身,松松裤带,坐下继续吸溜。没吃过涎水面的外地人,听说你一口气吃了三四十碗,吓得眼睛瞪牛卵子那么大。

涎水面吃喝完毕,太阳正好照进院落了。大家打着饱嗝儿,年长的提了凳子马扎儿,赶着太阳坡晒暖暖去了。一堆人坐在一处,你一句我一句,东家长西家短,谝闲传拉家常,往往也会做家庭的年终总结,总结庄稼果园一年的收成,也总结自己或者邻里的收成。年轻的,吆喝着攒上一桌人,麻将就呼啦呼啦地搓上了。叫牌,骂牌,也摔牌。催促出牌慢的,催促给钱慢的,催着催着,“咣”的一声,有人就摔响了“炸弹”。懊恼地推倒自己的牌,不住地惋惜:咱咋就挖不上一个炸弹嘛!

日头慢慢地转到了正午,麻将却急急地转了一圈又一圈,瓜子花生也吃空了一盘又一盘。主家催促,这盘打完,收搁了吃饭。输钱的会喊:不急么,才几点啊,还不饿呢,吃这么早干啥?谁都知道,他想拖时间赢回自己输掉的钱呢。又过一圈,和牌的赢家忽地起身,嘴里喊着:和了,最后这把我不收钱了。大家才悻悻地起身,夹着凳子,从牌桌挪身到饭桌,依然有人总结回味着,哪把牌该打二饼,就不该打幺鸡,旁人就笑着说,桌上有烧鸡,赶紧把你嘴堵上。

早些年走亲戚,餐桌上的午饭并不丰盛。凉菜上些油炸虾片、花生米,调一碗豆芽、粉丝、菠菜胡萝卜啥的就对付了。一瓶白酒,一个酒盅,轮流转着喝。不喝酒的,仍得转着酒瓶和酒盅,得转给别人喝。酒喝得差不多了,热菜就上来了,烩的白菜豆腐,再炒个粉条,勉强上碗肉片子,再端上酱辣子热馍,一人将将一片肉,夹馍吃了,掰开第二个馍,碗里肉片就没了,只有夹酱辣子了。后来日子一天天好了,鸡鸭鱼虾牛羊肉,洋葱蒜薹芹菜木耳蘑菇,冷的热的就都上来了,满桌的山珍海味,一家赛过一家的丰盛。酒的种类也多了,白酒红酒黄酒果酒啤酒稠酒,应有尽有,想喝啥开啥。可就有一个传统没变——翻碗子,红芋碗子和(甜)米碗子,为什么叫翻碗子呢?这两样原是装在粗糙的蒸碗里蒸熟的,吃的时候要倒进光溜好看的瓷盘子,馏热后用一根筷子顺着碗边划一圈,罩上盘子翻过碗来,红芋、甜米就翻到盘子里了,所以叫翻碗子。翻好的红芋碗子和(甜)米碗子,厚厚地撒上一层白糖,在大家吃到最后才上桌压轴,让吃喝到最后的人们再甜甜蜜蜜地吃上几嘴。那满嘴的甜蜜也就甜蜜到一年四季的日子里了。

吃饱了,喝足了,人人脸上溢光流彩。经不起劝,酒喝大了的,就悄没声地背炕坯去了。酒量好的,还贪酒,握个酒杯,喜滋滋地抿着,再拿筷子在残羹冷炙中拨拉着,找口菜送进嘴里,话也比平常多:这亲戚走……得舒坦呀,一年三……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走亲戚,那……那该多好呀!望着大家继续说着笑着,冷不丁某人就被他点名叫响了:你还不赶紧……回去……准备去?!明天……就……就走你……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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