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作家 中学作文就已经写得比你好了

澎湃新闻 2019-06-28 12:26 大字

随着高考陆续放榜,各类满分作文即将出炉,我们又将迎来一场全民围观的盛况。青少年时期的写作,无论是为了应付考试,还是有感而发,都多多少少展现了我们最本真的模样。单读编辑沈律君整理了近两百年来六位作家在中学时期的作品,无论是川端康成在16岁写下的日记,还是张爱玲17岁时描绘的《霸王别姬》,又或者马克思早早展露出的雄辩之才……年轻的文字里也许都有他们烁烁放光的文学初心。 大作家们在中学的时候都写了什么?

撰文:沈律君

又快到了高考满分作文纷飞的时候。让我们每年都矢志不渝关心高考作文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它是高考试卷里唯一一个能让我们说三道四的东西。数学题很可能解不出来,但作文呢,敷衍一下总能把纸面填满。

抛开中学作文命题与规范在今天的效用不谈,其实,正是在人格和思维慢慢开始定型的中学时期,借助“作文”的反复训练,我们开始建立起了自己基本的写作方式,包括写作的语言、思维逻辑、书面语法。所以,问题来了,你在中学写了什么?

我们在近两百年时间里找到六位早在中学时期就已经展露锋芒的作家、思想家,也找到了分属他们的六份截然不同的“中学作品”。这其中,有理性而逻辑的叙述,有辩证的哲学讨论,有文学的细腻表达,有精准的语言、强烈的风格、澎湃的感情……早期作品有可能奠定他们今后的style,当然也有可能让大文豪人设崩塌。

但可能更重要的是,时隔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之后,我们是否依然能从他们最初的作品中找到一个青年写作者所应具有的众多美好品质?《十六岁的日记》川端康成

(节选)

林文月译

五月四日(括号内文字为作者修订发表时添加的说明)

从学校回家,是在五点半左右。大门为了避访客而关著,因为祖父独个儿躺著,所以怕人来打扰。(祖父患著白内障,当时目已盲。)

“回来啦。”我说。但没有回答声,静悄悄的。不由得感觉寂寞和悲伤。走到离祖父床头六尺许处再说:“回来啦。”

复靠近三尺许处,大声喊:“刚回来啦。”

又移近耳旁五寸处:“刚刚回来啦。”

“哦哦,是啊。从早起就没得人照顾,自个儿哼哼叽叽等著。这回儿又得朝西向翻身子了,所以又正哼哼著哩。来,给翻个身儿朝西向吧。喂。”▲川端康成,日本新感觉派作家。

“高点儿,把身子抬高点儿……”

“哦,行啦。把被子给我盖好。”

“还不成。再来一遍。来。”

“怎的(七字不明)……”

“哎呀,还不太行哪。再来一遍,好不?”

“嗯。舒服多了。真亏你哟。茶滚开没?回头弄点儿来好不?”

“咳,等一下嘛。哪能全都要一起来。“

“知道。可是得先说好了嘛。”

过一会儿:“宝宝,丰正宝,喂──“声音微弱得像从死人嘴裡吐出来一样。

“让我尿尿。让我尿尿吧。哎。”

他待在床上动也不动,只这麽哼哼,真教人搞不清楚。

“干嘛呀。”

“拿小便壶来。把鸡鸡替我放进去。”

没办法,只得不甘不愿替他撩起前边儿,照做。

“进去了没?好了没?要撒喽。不打紧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嘛。

“啊啊,啊啊。疼,疼哪,疼死人哪。啊,啊啊。”祖父一小便就会痛。痛苦叫喊的声音,就像气都要断了似的。接著,小便壶底就有谷川清水之声音。

“啊啊,可疼死了啦。”听那悲痛难忍的声音,我禁不住含泪。▲川端康成和初恋情人伊藤初代。

茶水滚开了,便给他喝。是番茶(译按:日式品质较劣之茶)。骨立的脸,白髮稀疏的头,抖擞不已的皮包骨的手。咕都咕都,每咽一口就动的喉结。茶三杯。

“嗯,好喝,好喝。”他啧喷称赞。

“可真管补神呢。你,买了好茶来,但是呀,人家说喝多了伤身子,所以还是喝番茶好。”

过了一会儿。

“给津江(祖父妹妹住的村子)寄了明信片没有?”

“嗯,早晨寄了。”

“哦,那就好。”

啊,祖父说不定是预感到“某种事”吧。该不会是冥冥中有所知吧?(我当时害怕,祖父要我写个明信片给从来也不通信的妹妹,要她来一趟,是不是预知自己要死了。)

我盯住祖父苍白的脸,直到自己的眼眶湿润起来。

*今年刚是川端康成诞辰的120周年。我们找到他“私小说”风格的《十六岁的日记》,这是一组川端康成写于16岁祖父临终前不久的一组日记,可谓川端康成的处女作。从中可以看到死亡是如何在他的作品中埋下最初的种子,袒露的叙述如何让读者在一瞬间共情。

《霸王别姬》张爱玲

(节选)

她高举着蜡烛站在项王的榻前。他睡得很熟,身体微微蜷着,手塞在枕头底下,紧紧抓着一把金缕小刀。他是那种永远年轻的人们中的一个;虽然他那纷披在额前的乱发已经有几茎灰白色的,并且光阴的利刃已经在他坚凝的前额上划了几条深深的皱痕,他的睡熟的脸依旧含着一个婴孩的坦白和固执。他的粗眉毛微微皱着,鼻子带着倔强的神气,高贵的嘴唇略微下垂,仿佛是为了发命令而生的。

虞姬看着他——不,不,她不能叫醒他告诉他悲惨的一切。他现在至少是愉快的;他在梦到援兵的来临,也许他还梦见内外夹攻把刘邦的大队杀得四散崩溃,也许他还梦见自己重新做了诸侯的领袖,梦见跨了乌骓整队进了咸阳,那不太残酷了么,假如他突然明白过来援军是永远不会来了?

虞姬脸上凝结了一颗一颗大汗珠。她瞥见了布篷上悬挂着的那把佩剑——如果——如果他在梦到未来的光荣的时候忽然停止了呼吸——譬如说,那把宝剑忽然从篷顶上跌下来刺进了他的胸膛——她被她自己的思想骇住了。汗珠顺着她的美丽的青白色的面颊向下流。红烛的火光缩得只有蚕豆小。项王在床上翻了个身。▲张爱玲,原名张煐,笔名梁京,祖籍河北丰润,生于上海,中国现代女作家。

“大王,大王……”她听见她自己沙哑的声音在叫。

项王骨碌一声坐了起来,霍地一下把小刀拔出鞘来。

“怎么了,虞姬?有人来劫营了么?”

“没有,没有。可是有比这个更可怕的。大王,你听。”

他们立在帐篷的门边。《罗敷姐》已经成了尾声,然而合唱的兵士更多了,那悲哀的,简单的节拍从四面山脚下悠悠扬扬地传过来。

“是江东的俘虏在怀念着家乡?”在一阵沉默之后,项王说。

“大王,这歌声是从四面传来的。”

“啊,汉军中的楚人这样——这样多么?”

在一阵死一般的沉寂里,只有远远的几声马嘶。

“难道——难道刘邦已经尽得楚地了?”

虞姬的心在绞痛,当她看见项王倔强的嘴唇转成了白色,他的眼珠发出冷冷的玻璃一样的光辉,那双眼睛向前瞪着的神气是那样的可怕,使她忍不住用她宽大的袖子去掩住它。她能够觉得他的睫毛在她的掌心急促地翼翼扇动,她又觉得一串冰凉的泪珠从她手里一直滚到她的臂弯里,这是她第一次知道那英雄的叛徒也是会流泪的动物。

“可怜的……可怜的……”底下的话听不出了,她的苍白的嘴唇轻轻翕动着。他甩掉她的手,拖着沉重的脚步,歪歪斜斜走回帐篷里。

她跟了进来,看见他伛偻着腰坐在榻上,双手捧着头。蜡烛只点剩了拇指长的一截。残晓的清光已经透进了帷幔。“给我点酒。”他抬起眼来说。

当他提着满泛了琥珀的流光的酒盏在手里的时候,他把手撑在膝盖上,微笑地看着她。

“虞姬,我们完了。我早就有些怀疑,为什么江东没有运粮到垓下来。过去的事多说也无益。我们现在只有一件事可做——冲出去。看这情形,我们是注定了要做被包围的困兽了,可是我们不要做被猎的,我们要做猎人。明天——啊,不,今天——今天是我最后一次的行猎了。我要冲出一条血路,从汉军的军盔上面踏过去!哼,那刘邦,他以为我已经被他关进笼子里了吗?我至少还有一次畅快的围猎的机会,也许我的猎枪会刺穿他的心,像我刺穿一只贵重的紫貂一样。虞姬,披上你的波斯软甲,你得跟随我,直到最后一分钟。我们都要死在马背上。”▲张爱玲的港大学生证。

“大王,我想你是懂得我的,”虞姬低着头,用手理着项王枕边的小刀的流苏。“这是你最后一次上战场,我愿意您充分地发挥你的神威,充分地享受屠杀的快乐。我不会跟在您的背后,让您分心,顾虑我,保护我,使得江东的子弟兵讪笑您为了一个女人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噢,那你就留在后方,让汉军的士兵发现你,去把你献给刘邦吧!”

虞姬微笑。她很迅速地把小刀抽出了鞘,只一刺,就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胸膛。

项羽冲过去托住她的腰,她的手还紧紧抓着那镶金的刀柄,项羽俯下他的含泪的火一般明的大眼睛紧紧瞅着她。她张开她的眼,然后,仿佛受不住这样强烈的阳光似的,她又合上了它们。项羽把耳朵凑到她的颤动的唇边,他听见她在说一句他所不懂的话:

“我比较喜欢那样的收梢。”

等她的身体渐渐冷了之后,项王把她胸脯上的刀拔了出来,在他的军衣上揩抹掉血渍。然后,咬着牙,用一种沙嗄的野猪的吼声似的声音,他喊叫:

“军曹,吹起画角!吩咐备马,我们要冲下山去!”

*《霸王别姬》写于1937年,是17岁的张爱玲受到时任圣玛利亚女校国文部主任汪宏声所介绍的历史小品启发而作,作品最早发表在女校文学刊物《国光》上。她在17岁时所具有的写作中的现代感,同步甚至超越今天了的少年们。《霸王别姬》是一篇无时代差、无时间差的写作。

《青年在选择职业时的考虑》

卡尔·马克思的中学德语考试作文

(节选)

伟大的东西是闪光的,闪光会激发虚荣心,虚荣心容易使人产生热情或者一种我们觉得是热情的东西;但是,被名利迷住了心窍的人,理性是无法加以约束的,于是他一头栽进那不可抗拒的欲念召唤他去的地方;他的职业已经不再是由他自己选择,而是由偶然机会和假象去决定了。

我们的使命决不是求得一个最足以炫耀的职业,因为它不是那种可能由我们长期从事,但始终不会使我们感到厌倦、始终不会使我们劲头低落、始终不会使我们的热情冷却的职业,相反,我们很快就会觉得,我们的愿望没有得到满足,我们的理想没有实现,我们就将怨天尤人。

但是,不仅虚荣心能够引起对某种职业的突然的热情,而且我们也许会用自己的幻想把这种职业美化,把它美化成生活所能提供的至高无上的东西。我们没有仔细分析它,没有衡量它的全部分量,即它加在我们肩上的重大责任;我们只是从远处观察它,而从远处观察是靠不住的。

在这里,我们自己的理性不能给我们充当顾问,因为当它被感情欺骗,受幻想蒙蔽时,它既不依靠经验,也不依靠更深入的观察。然而,我们的目光应该投向谁呢?当我们丧失理性的时候,谁来支持我们呢?

……▲卡尔·马克思,犹太裔德国哲学家、经济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革命理论家、新闻从业员、历史学者、革命社会主义者。

尊严是最能使人高尚、使他的活动和他的一切努力具有更加崇高品质的东西,是使他无可非议、受到众人钦佩并高出于众人之上的东西。

但是,能给人以尊严的只有这样的职业,在从事这种职业时我们不是作为奴隶般的工具,而是在自己的领域内独立地进行创造;这种职业不需要有不体面的行动(哪怕只是表面上不体面的行动),甚至最优秀的人物也会怀着崇高的自豪感去从事它。最合乎这些要求的职业,并不总是最高的职业,但往往是最可取的职业。

但是,正如有失尊严的职业会贬低我们一样,那种建立在我们后来认为是错误的思想上的职业也一定会成为我们的沉重负担。

这里,我们除了自我欺骗,别无解救办法,而让人自我欺骗的解救办法是多么令人失望啊!

那些主要不是干预生活本身,而是从事抽象真理的研究的职业,对于还没有确立坚定的原则和牢固的、不可动摇的信念的青年是最危险的,当然,如果这些职业在我们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如果我们能够为它们的主导思想而牺牲生命、竭尽全力,这些职业看来还是最高尚的。

这些职业能够使具有合适才干的人幸福,但是也会使那些不经考虑、凭一时冲动而贸然从事的人毁灭。▲马克思和家人及恩格斯。

相反,重视作为我们职业的基础的思想,会使我们在社会上占有较高的地位,提高我们自己的尊严,使我们的行为不可动摇。

一个选择了自己所珍视的职业的人,一想到他可能不称职时就会战战兢兢——这种人单是因为他在社会上所处的地位是高尚的,他也就会使自己的行为保持高尚。

在选择职业时,我们应该遵守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不应认为,这两种利益会彼此敌对、互相冲突,一种利益必定消灭另一种利益;相反,人的本性是这样的:人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达到完美。

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劳动,他也许能够成为著名的学者、伟大的哲人、卓越的诗人,然而他永远不能成为完美的、真正伟大的人物。

历史把那些为共同目标工作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称为最伟大的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诲我们,人人敬仰的典范,就曾为人类而牺牲自己──有谁敢否定这类教诲呢?

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而工作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作出的牺牲;那时我们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悄然无声地存在下去,但是它会永远发挥作用,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卡·马克思写于1835年8月12日

*马克思的这篇中学德语作文,通篇没有一个例子,全靠辩证的逻辑关系构成论述。这是六篇文章里唯一一篇真正意义上的“高考作文”。但没有任何一篇满分作文能和它并置,哪怕它写在将近两百年前。

……

本文系节选,完整内容详见“阅读原文”

编辑丨十三

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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