鄜州游记 袁杰
周末和几个好友相约去富县游玩，亲近自然，寻觅古迹。清晨，初夏难得的清爽，我们一行几人驱车前往素有“中国古代第一高速路”之称的秦直道遗址。在欢快的笑谈声中，两个小时匆匆而过，我们来到了遗址的山脚下，因为刚下过雨，道路泥泞湿滑，于是我们步行上山，我顿时有些迟疑，来时的兴奋一扫而光。太阳也好像有点幸灾乐祸，像个任性的孩子肆意地耍着脾气，晒得人额头上火辣辣的。但转念一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正好运动一下出出汗，朋友自嘲道：“请人吃饭不如请人出汗嘛！”我们相互鼓励着，刚走了几步一个娃娃就噘起了小嘴嘟囔道：“车都上不去，还玩什么呢！”我们都被孩子小大人般的话语逗得直乐。孩子就是孩子，刚过了一会儿几个就蹦蹦跳跳地捉蝴蝶去了，他们的快乐也感染了大人，刚才的不快瞬间被鸟鸣和青草香取代。我和妻子一边拉着家常一边痛快地呼吸着略带泥土香味的空气，感受和体味着美好生活中的那份惬意。几只滚粪球的屎壳郎吸引了我们，我兴奋地拿出手机想来个特写，不料他警惕地飞走了，留给我一丝遗憾。
经过十几里山路的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秦直道遗址”。秦直道是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派上将蒙恬为抵御北方匈奴而修的一条军事快速干道，南起咸阳，北至河套，堑山湮谷，千八百里，南北通达，谓之直道。秦始皇吞并六国，一统华夏之后，干了两件举世瞩目的大事：一是修筑了万里长城，二是修筑了秦直道。秦直道从秦始皇开始修建一直到秦二世胡亥登基后才修好，历时几十年，耗财力民力无数。我们都知道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岂不知又有多少女人为筑路的夫君哭干了眼泪！白云苍狗，沧海桑田，始皇嬴政带着一腔傲慢从这里游幸别宫，赳赳老秦带着一腔热血从这里保家卫国，公子扶苏带着一腔悲愤从这里北上戍边，大将军卫青带着一腔抱负从这里痛击胡虏，美人昭君带着一腔幽怨从这里出塞和亲……历史，像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止的车轮，无情地碾过一切，只留下一个个让人澎湃、黯然、唏嘘的故事！看着眼前这被荒草漫过的大道，不由得让人恍惚，多少王侯将相、功名利禄，不过历史长河中一瞬，百年之后的我们又会留下些什么呢？行走在这千年大道，我不由自主地想起陈子昂的名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想到这里鼻子微微有些发酸，不远处妻子的呼喊声把我拉回现实，站在高处我们被旷远的山峦和满眼的绿色所吸引，不由得生出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豪迈。大家纷纷拿出手机，把这一瞬间变成永恒。
匆匆吃完午饭后，我们赶往下一个古迹石泓寺石窟，它位于富县城西直罗镇川子河北岸。石泓寺始建于隋大业年间，唐、宋、元、明历代都有修建，最后建成石如刀切，分布于东西长约70米、一字排列的大小七个洞窟。石泓寺院门正上方匾额刻有“石泓寺”三个大字，上联为宝阙藏华严，下联为鄜州隐灵光。走进院门，一股古朴的气息迎面扑来，洞窟前有木结构三开间二层楼房，楼前接寺院，石窟中央凿石成基，坛基正面造像为一佛二弟子，释迦牟尼佛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左侧侍立弟子迦叶，右侧侍立弟子阿难。坛其东侧石柱间，为文殊菩萨造像，石柱四壁均满刻小佛像，数目达三千余尊，精美的塑像让我们有了一种置身于敦煌莫高窟的错觉。
看着这些威严肃穆的塑像，我不禁被古人精湛的雕刻艺术所折服，也不由想起南怀瑾先生的名言，“佛为心，道为骨，儒为表，大度看世界。”佛心，众生皆为我；道骨，洒脱环宇间；儒表，清新淡雅时。儒、释、道三家真正构建了中国传统文化和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南怀瑾先生认为，我们要有一颗菩萨之心，有道家的傲骨和眼界，做人做事有儒家君子的言行规范，大度地看待这个世界。这一境界非等闲之辈能有，让人望尘莫及。回溯历史，从百家争鸣到独尊儒术，从魏晋风骨到开元盛世，从宋明理学到民国风华，中华传统文化犹如取之不竭的宝库，当你志得意满时有孔孟思想为你指引前路，当你失意疲惫时有老庄思想为你抚慰心灵，你可以有治国平天下的豪情，也可以有悠然见南山的恬淡，正是有了这些伟大的思想，中国人的精神世界才多了一份圆融和自在。
离开石泓寺后，我们又驱车前往富县城北15公里处的大申号村，瞻仰杜甫羌村故居，临近村子时可以看到路边立着一块石碑，石碑上写着“少陵旧游”四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沿旁边石阶往下走可以看到摩崖题刻“少陵旧游”。这是明万历年间，御史中丞鄜州人王邦俊当年游杜甫故居时留下的。到大申号村时已近黄昏，据传唐朝时有羌人居于此，得名羌村，后世有人在此沽酒，因诗圣取名“大圣号”，今取其谐音大申号。一千多年过去了，在荒草纵横间看到的几个名为“杜公窑”的古窑洞，传说杜甫在此居住过，略显平常的小山村，因为杜甫在此居住过，让人有了不一样的感受，时间虽然不能倒流，但能在空间上和这位伟大的诗人有了交集，也是一种荣幸。林伯渠当年在富县视察时，写下了“沦落洛水毁鄜城，沟通于今尚纵横。落上诗魂千古在，我来何处访羌村？”的诗句，遥想当时他可能也有此种感受吧！
杜甫一生困苦，幼时丧母、老时丧子，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他的诗阴郁顿挫，少了一份李太白的洒脱，也少了一份王摩诘的禅意，但用钱穆先生的话讲，杜工部把自己一生都写进了诗里，从开元到天宝，他把几十年的个人、家庭、社会、国家，一切的生活片段，都放进他的诗里，所以后人又称他的诗为诗史，他的诗里没有一句忠君爱国、仁义道德，但却没有一句不是忠孝和道德，不是儒家人生理想最高的境界，这也是他最伟大之处。他一首首脍炙人口的诗篇是那样的真挚和深沉，于是就有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不平，有了“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向往，也有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感慨。伟大的诗人之所以伟大，在于他的思想和境界，杜甫就是这样的人，他胸怀凌云壮志，心系天下苍生，他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不在庙堂之高却忧其民，但他又是耿直的、孤傲的，倾轧的官场注定不是他的归宿，他只能用如椽巨笔记载国家的不幸和苦难的生活，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这便是杜甫一生最真实的写照。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日近黄昏，踏上归途时，大家都意犹未尽，虽然身体劳累，但是精神却很充实，于是相约等空闲时再次前来，探询这片历史遗迹众多的神奇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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