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犷鼓乐与刚直性情的融合 浅谈陈彦长篇小说《主角》中的胡三元
程华
看了《主角》，喜欢里面的人物胡三元，因而也有一个不成熟的认识，自觉作者陈彦本人具有关中大汉的文艺气质。后人评苏轼豪放词时和柳永的婉约词对比，是说：“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拍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关西大汉是说唱者孔武有力，执铁板是说配音铿锵有力，“大江东去”则是指说唱内容豪迈奔放。“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是一种孔武豪迈的艺术气概，不过，苏子的豪放文辞中更多一份对生命的洒脱和狂放。陈彦从陕南走出，来到长安，和表现西北地方民情的民间戏曲秦腔结了不解之缘。“八百里秦川黄土飞扬，三千万人吼叫秦腔”，秦腔是从胸膛里嘶吼出来的，是西北地方人性情的表达和生命的说唱，其艺术气质用陈彦先生自己的话说是“坚挺的表达”，如同人们说关中人的性情“硬楞倔”。如果说硬是艺术质感，秦腔是“宽音大嗓，直上直下”，富阳刚质地。在《说秦腔》里，陈彦说他登华山西峰，最适宜吼一声秦腔才能抒登顶之情。华山在文人贾平凹的文章里，是富有男人气质的山，奇峰坚挺，直插云霄，这是“硬”的艺术的形象说明。“愣倔”是从民性上说，“楞”指“二愣”，秦人是具有二愣气质的民众，其挥戈西来，以咸阳为据地，一举统一中国。如果说“楞”突出民性中“凌厉凶猛”的一面，“倔”就突出其刚硬不折的一面。说陈彦具有关中大汉的艺术气质，一是说其从商洛走出后，执教于长安的戏曲艺术研究院，与秦腔终日撕摩，深谙秦腔的魅力，创作秦腔剧本导演秦腔戏剧，以实际行动发展秦腔艺术。二是其后来创作小说，尤其是新近出版的《主角》，可以说是为新世纪以来的秦腔戏曲写史立传，作者塑造了一系列独具秦腔艺术精神的人物形象。在这些人物形象中，胡三元可以说是秦腔“硬愣倔”人物形象的代言。
小说开场就将视角切到胡三元身上，此段有叙事结构上的隐喻含义。一般戏的开幕以锣鼓入场，《主角》开头以胡三元的锣鼓开启，接下来作品中各色人物依次登场，这些人物既是自己人生的主角，也在作者营构的艺术情节中经历种种悲欢离合，小说结尾也是在胡三元的锣鼓声中戛然而止。首尾呼应的结构形式传达人生如戏的题旨。
就胡三元人物形象而言，此段描写突出其职业是鼓佬。锣鼓是秦腔艺术的生命线，锣鼓牵引着戏曲秦腔的艺术节奏。大戏开幕，人物出场，包括戏中人的情感发展等，鼓声点点，既是配乐也是情节引导。歌舞演人事的戏剧节奏主要是靠鼓点来引导。正如文中所说，“敲锣、打铙”是靠鼓点的起落掌握节奏；演剧过程中主角和配角的唱词和对白也严格遵循鼓点节奏。作者借助故事，在小说中充分展示胡三元作为鼓佬在戏曲表演中的作用。先是胡三元卖力为米兰敲鼓，一场戏下来，衣服都能拧出水来，说明敲鼓者在演剧过程中要注意力集中，一场戏能不能演好，关键在敲鼓者对节奏的掌控。四个老艺人为忆秦娥排戏时，说服朱团长争取让胡三元敲鼓，这既说明胡技艺高超，也说明敲鼓人员在演戏中的核心作用。后来，忆秦娥当了省秦剧团队长赴各地演出中，也将她舅找过来敲鼓，既为其舅解决吃饭问题，更重要在于用胡三元敲鼓能保证演戏的水准。
胡三元性格中突出的表现是嗜鼓如痴，是真正的秦腔艺人和鼓师。在《主角》中，试问，哪一个人物将秦腔热爱到骨子里的？那就是胡三元。他在桌子上敲、在书本上敲、甚至被监管后搬石头时在石头上敲，在同监人员的脊背上、脑壳上敲。这些细节作者写得很真实，就是“不疯魔不成活”的具体表现。“不疯魔不成活”，是说技要练好，戏要唱好，就要全身心投入，甚至为戏痴狂。当一个人心里时时处处想一件事时，会下意识的通过动作表现出来，胡对敲鼓技艺的痴迷，是通过身体的本能动作体现出来。胡三元的人生命运也是与鼓联系在一起。在县剧团，受到剧团团长的排挤；在演剧市场萧条时，也不愿改换职业，死守敲鼓，因而一贫如洗。他的人生命运的跌宕起伏与秦腔的发展兴衰连在一起，其用技艺捍卫秦腔的行为值得我们深思。评价胡三元，只要把他的人生命运和其对秦腔艺术的忠诚联系在一起，就能看到这个人物深处的悲剧意识。
胡三元最后回到了九崖沟，说明这个与秦腔融为一体的人物最后回到了秦腔的源头。
秦腔本是从民间来，秦腔的市场也是在民间，也只有在民间，才能找到秦腔发展的动力。小说最后书写九崖沟的鼓声回荡，也是作者对秦腔未来的乐观的寄寓。在秦腔戏曲背景下认识胡三元，就会发现，这样的鼓佬也遍布在民间的角角落落。最起码，在秦腔戏曲正盛的时期，白天去地里的邻居叔伯，晚上就可能成为戏台子边上的鼓佬，这也说明，秦腔有深厚的民间渊源和基础。当然，我喜欢胡三元这样的敲鼓佬，也是源于喜欢这种最富原始生命力量的敲击乐。我的家乡，每到年节，就会敲击一种上坡鼓调，四五十人，鼓声震天，其最精彩处便是要用一口气敲出激进的旋律，越敲击越急促，到最后，击鼓的人已经不是用胳膊而是用整个生命去敲击，否则的话，就赶不上整体的调子，使观者屏气凝神，无法呼吸，不论是击鼓者还是欣赏者，都被融入生命的激情状态中，都感受到一种原始野性的生命力量的迫击。这是最原始的乐器和最澎湃阳刚的生命情调的融合。或许，作者陈彦也企图在胡三元身上将此两者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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