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的“月饼” 申宝珠

华商报 2017-10-20 02:44 大字

漫画/张永文

每到中秋节，我总会想起罗军。罗军是我的一名学生，记忆最深刻的学生。那年他10岁，一头直挺挺的头发，一双眼睛白多黑少，老家看相者称这种人为“白眼狼”。从第一天起，罗军就让我大伤脑筋。有人说脏话，不用听就知道是谁；有人哭着告状，不用调查就明白肇事者；有试卷得了低分，不用看卷首我便能猜到是谁。无论我如何苦口婆心、和蔼委婉或是极为严肃地和他交谈，他总是歪着脑袋一言不发，用他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狠狠瞅着我。

我追问带过他的同事，原来罗军的父母离异，他和奶奶相依为命。我思忖，这种孩子缺少关爱，应该给予他阳光雨露。当我耐心给他辅导，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当我祝他运动会勇拿冠军，他轻蔑地耸耸肩。我恼怒：“教育不是万能的。”可是我依然坚信这学生需要我的点滴关怀。因此，当他接近我的每一个瞬间，我总细心拍拍他的手，或者询问他生活上需要帮助吗。

快过中秋了，班里的学生送了我一艘模型船，上面镌刻“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我把它泊在办公室的桌子上，在它旁边是学校发的两包月饼。我去学校附近的商店，又买了两包，耽搁了几分钟。当我让班长去办公室拿来学校发的月饼，发现少了一个。我笑：“哪个小馋猫提前吃了？”教室内鸦雀无声。一个女孩指着罗军：“罗军去过老师办公室，准是他拿的。”其他孩子也附和：“是，就是他，搜他书包。”

我问罗军：“你吃了月饼吗？”“谁稀罕你的月饼”，他回答。他从书包里掏出文具盒和一条跳绳。“看见没，都在这儿。”“老师，别被他骗。”语文课代表坚持地说，“搜搜他的抽屉。”我让罗军离开座位，他仇恨地睁大眼睛，咄咄逼人。我把手伸进书包，只有书本。我拎出书包，抽屉里也没有。我暗笑自己好笑：吃嘴的东西还真要弄个水落石出？就在我转身的时候，我触到了罗军的裤子口袋——月饼那圆圆的轮廓，罗军瞅着我，他的眼睛里没有羞愧，没有眼泪。他似乎等着劈头盖脸的指责，而这一切都是他可承受的。我正想把那枚月饼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来，想了想又放下了。“也许是别班的孩子帮我们吃掉了。”我对学生们说，“还是让我们尽情享用中秋月饼吧！”罗军抬头看天花板，并不看我。

那年期末，罗军就转学了。以后的许多年里，我都认为自己在罗军面前是一个失败的老师，既没有教给他知识，更遑论引导他做人。

若干年后，有一次在超市，忽然有人小声问：“是申宝珠老师吗？”我回头一看，是一个非常英俊的青年。“是啊，你有事吗？”我一点也想不起，可是我注意看他的眼睛，那双白多黑少的眼睛。不错，就是罗军。他告诉我自己开了一家面包店，生意非常好。然后，让我意外的是，他拎了一大袋月饼，说要送我。“您是当年唯一对我好的老师。”他解释说。当年的月饼，金面银帮起皮掉酥，凉舌渗齿甜润适口，包装得四四方方贴上大红封纸，有多喜庆啊！每包十个，总共四十个，我们班39个同学加上老师您刚刚够！可我多不懂事……

那天分别后，我反复琢磨他的话。您是当年唯一对我好的老师，我庆幸这么多年以来，努力用自己微薄之力唤醒学生对爱的理解、对生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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