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茶里的乾坤
◎祁云枝
玻璃煮壶里的水沸腾了起来。
水花和水蒸气喧哗着，一遍遍沁润头顶茶仓里的茯茶，翻滚着的茶水正在经历一场革命，色泽由清白到淡黄至金黄，继而酒红，却始终透亮如初。
茶仓里原本结成块状的茶叶，一层层分离，一点点舒展，随沸水欢快地舞动起来。香味，开始飘荡在房间里，钻进鼻孔，钻进衣服。想起一词，花香袭衣，这一刻，分明是茶香袭衣。闭上眼睛，似乎走进了江南的某个茶园，远岫碧生烟，天际，云卷云舒。
我的每一天，就这样在飘荡着茶香的办公室里开启。我本不是一个嗜茶的人，前年夏天，去了一趟茯茶镇，竟从此爱上了茶。
茯茶镇位于“八百里秦川”的腹地，坐落在泾河新城茶马大道与高泾中路的交汇处。从地图上看，泾河水弯弯曲曲如飘带，镶嵌在泾阳县之南。古以水之北为阳，故县城取名泾阳。秦国开浚的郑国渠，渠口就位于泾阳境内的泾河上。
打开茯茶镇的方式，是小时候逢年过节时才有的美食。甑糕、老油饼、豆腐脑、鸡蛋肉饼卷……每样，都来了一份，每一口，都让我沦陷，那缠绕在舌尖上的香味，是小时候的滋味，是小时候的迫不及待。
等我感觉吃饱了的时候，我的胃，已经喊撑了。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刚才还艳阳高照，转眼间大雨倾盆。和先生一起被堵在一家凉皮店里，头顶的风扇哗啦啦地转个不停，一扫刚才的炎热，竟感觉到丝丝寒凉。雨住时，身上不凉了，胃里，却像是装进了一块石头，越来越沉重。
说给先生听，他说，是你刚才吃太多了，又受了寒凉。走，咱们喝茯茶去。茯茶，当年沿丝绸之路北上，就是给边民消食的。
以前在办公室，我只喝白开水，茶于我，可有可无。听先生说茯茶能消食，一下子像是看见了解药。在这个以茯茶命名的小镇上，到处都是被誉为“中国茯砖茶鼻祖”的茯茶。
沿着一条蜿蜒的水系，构成了茯茶镇的主街。其中的一段，街道两旁全是茶楼，据说有一百多家。
选了一家桌椅都摆放在绿植里的茶楼。门前的棚架上，爬满了紫藤的绿叶和果荚。
茶楼里摆着十几张古色古香的红漆桌椅，大大小小的盆栽植物点缀在侧。每张茶桌上，都置有一瓶水培绿萝，娴静，碧绿。清澈的小溪，就在不远处淙淙潺潺，溪边植有一丛丛菖蒲，宽阔处，水面上浮有睡莲。
一碟葵花籽，一碟切成花瓣的水果，一壶正在烹煮的茯茶，成为那个午后悠长的回忆。
环顾茶社，茯茶在一个个玻璃煮壶里欢快地沸腾着，满室茶香。不由得想起年少时父亲煮茶的场景，大冬天，红泥小火炉上，大铁壶里的茶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屋子里氤氲着茶香。
招呼我们的师傅说，茯茶只有经过烹煮，茶里的好东西才能沁出来，消食，减脂，美容，助消化。
盛在玻璃小杯里的茶汤，泛着红酒的色泽。一口下去，滑滑的，甜甜的，全然没有父亲当年煮茶的苦涩，倒是有股中药茯苓的气息。我曾经在医生的建议下喝过一阵子茯苓茶，熟悉那种淡淡的药味和香味。
果然，这里的师傅肯定了我的味觉。他说，这的确是茯茶名字的由来之一。之二，茯茶在制作时有一个晾晒、泛黄的过程，需要在三伏天进行，因此也被称为“伏茶”。
几杯热茶后，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肚子里咕噜噜、咕噜噜有了响动。面子上有点难为情，身体却渐渐轻松起来。又几杯茶下肚，胃胀的感觉也慢慢消失了。第一次，觉得茯茶如此神奇。
来茯茶镇前，我是做过功课的，对于茯茶的前世今生有过了解，深知茯茶里的乾坤，深厚而宽广。
古时，因秦岭天堑的阻隔，陆路难行，南北贸易主要依靠水路运输。泾河下游水面宽阔，加之有郑国渠，船运可抵达泾阳码头。过往的茶叶，到泾阳后转水路为陆路。
宋朝后，历代多有以茶治边的政策，朝廷设有茶马司，即用茶与西北少数民族的马匹交换。泾阳遂成为全国最大的南茶西运加工集散地。
清代，川茶和湖南产的黑毛茶，被踩压成90公斤一块的篾篓大包，走商洛，入潼关，再由龙驹寨进入泾阳。
茶叶抵达泾阳后，要另行捡装。伏天的高温下，茶叶被泾河水浸泡，发酵，变成黑茶。之后，为方便运输，压缩成四四方方的砖茶。那时候，八十多家茶行和茶号，繁忙异常，整个泾阳县城，终日弥漫着茯茶的芬芳。
那天在茶楼，茶师傅给我特别展示了茯茶里神奇的益生菌“金花”。
因了泾河独特的水质，茯茶里产生出一种名叫“冠突散囊菌”的益生菌。这种肉眼可见的黄色益生菌，在电子显微镜下看，如粒粒金黄的珍珠，闪耀着迷人的光泽。
璀璨的金花，令茯茶身价倍增。茯茶里的金花含量高于普通黑茶，其营养物质更高，香味更醇厚。“自古岭北不植茶，唯有泾阳出名茶”。
作为中国大地原点的所在地，这里的人，一直对自然保持着虔敬之心。
双向八车道的茶马大道两旁，乔灌草郁郁葱葱，时令花儿随风摇曳，应和了一句诗:“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在河湖长制、污水处理等综合治理后，一河、两堤、四区、七滩、八苑、十景，陆续显现。泾河水的水质，也越来越清澈了。
越来越好的生态，该是茯茶缕缕茶香里最为深广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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