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雁塔题名”到“文塔题名”
冯日乾
游慈恩寺大雁塔,必然说到“雁塔题名”,说到“雁塔题名”,便不免想起“文塔题名”。雁塔题名在长安,声闻九州,而文塔题名则在泾阳,鲜为人知。虽然二者的名气相差甚远,但都是文化史上动人的雅事佳作,而且,文塔题名正是雁塔题名的泾阳版。
中国的科举制度在唐代趋于完善,这是朝廷选官用贤的主要途径,所以科举得中不仅是文人学子十年寒窗呕心沥血奋斗的目标,也为整个社会所推崇。据《唐摭言》等书记载,会试之后发布进士录取结果,乃是朝廷大典,京城盛事和金榜题名者的盛大节日,长安会举办一系列隆重的庆祝活动:登榜者于放榜翌日先集体赴曲江杏园,推举两名年少英俊者作“探花使者”,乘马遍访城中名园,采回各色名贵之花供大家玩赏。慈恩寺牡丹为长安一绝,是“使者”的首选对象。而后,在曲江大摆宴席聚餐,此所谓“曲江会”,一名“杏花宴”。其时,曲江岸“行市罗列,长安几于半空”(《唐摭言》卷三)。宴罢,往往会泛舟曲江,消遣游乐。时在阳春,春风骀荡,春花绽放,苦读多年的士子们逸兴遄飞,漫步到附近的慈恩寺内,望宝塔更觉意气昂扬,纷纷把自己的姓名、籍贯和登第时间由善书者题写于塔壁,其意大约是取“与雁塔并高”“与雁塔同永”吧,这便是“雁塔题名”的典故。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站在命运大转折的时间节点上,迎着满城惊羡的目光,闪亮登场的“新人”们怎能不豪情满怀心花怒放,白居易有诗曰:“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最是情不自禁的是孟郊,几度下第,困顿不堪,一日高中犹如见雨霁飞虹,怎能无诗:“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以“寒瘦”著称的诗人此句尽显英姿飒爽,飞彩流霞。时间一久,塔院小屋四壁尽是题名,后便竖起一通又一通“题名碑”。
唐之后,长安失去了京城地位,自然不再是会试考场发榜之地,故而雁塔题名活动在五代、宋、元时期陷于沉寂。但到了明、清,主政陕西的官员以为尊崇贤士的传统不可中断,“名题雁塔,天地间第一流人第一流事也”,于是又仿唐时故例题名勒石,以记其盛。只是此时的题名者主要已不是进士,而是“登贤书”的举人。据2000年版《大慈恩寺志》称,至今完整可读的明清题名碑尚有三十多通。
不难想象,一人登科,全族光荣,六亲欢喜,四邻同庆,享有“栽培”之功的邑中官员与学校师长自然更感到荣耀与安慰。所以,表彰庆贺的活动绝不会仅限于长安,许多县、乡肯定也会仿效宴饮、题诗留名。唐时管弦、明清酒宴现今已看不到记载,但泾阳为进士、举人搞题名活动却有卷可查。1925年出版的《泾献文存·外编》有一篇许彬作《乡贡进士题名记》,明确记述“科目题名,自唐之雁塔始……泾阳去长安七十里,又钟秀之最盛者也,故士之登科目先后相望……自有明以来,皆刻石于学宫,并录其官。”许彬其人非等闲之辈,据《明史》记载:“(英宗时)入直文渊阁。未几,为石亨所忌,出为南京礼部右侍郎;甫行,贬陕西参政。至则乞休去。”许彬怎么会给泾阳的进士碑作“记”且笔底热情洋溢呢?几番钩沉发现,一位名翟弁的泾阳人在许的家乡山东宁阳为知县,对许大人十分尊崇,而许也对翟这位正统辛酉科陕西乡试的第一的“父母官”格外赏识,尤其看重他尊贤重士的品德。如此,泾阳有幸获取许氏大作也就不难理解了。
美中不足在“无塔”。没有塔,庆祝活动再热烈总显得少点恢宏与高远。或许是应了“天心人心,建塔泾滨”的当地民谣,万历三十六年(1608),一座巍峨壮丽的宝塔于泾阳东南乡拔地而起。
泾阳大地屏山带水。但横列包围于南面的广原西高而东矮,遂使整个县域自西北而东南状如簸箕。按古人观点,此地形易致风脉流失。为聚气发祥,本邑休致回乡的原刑部尚书李世达主持在铁佛寺内建塔,因李中途病故,塔之成先后历时十余年。这座十三层砖塔恰与省城雁塔北南相望,其壮丽堪与雁塔媲美,而挺秀实有过之。名冠“崇文”,其象征召唤之义昭然。从此,泾阳庆贺举人、进士登科的活动地点便移至县城东南二十里的铁佛寺,活动内容也增加了引人注目的“文塔题名”。
崇文塔前,至今仍矗立着两通明万历年间的题名碑,碑记作者为时任泾阳知县、后被魏忠贤迫害冤死狱中的“东林六君子”之一的袁化中。碑文虽已漫漶不清,但“泾阳县崇文塔题名碑记”的标题、“古棣袁化中题”的款识以及“记”中少数语词仍依稀可辨。静心面对,阅尽人间春秋的碑石依旧会激活你的想象:四百年前,此地曾张灯结彩,搭棚设宴,涌动过来自十里八乡的大批看客,热闹非凡。那些“登贤书”的举人们相伴乘兴登上“玲珑千尺”的崇文塔顶,极目七十里外的雁塔,胸中一定充满了两处文芒交相辉映直射斗牛的豪情;环顾家乡大地,泾水扬波,仲山启黛,定会有春晖寸草的感念涌上心头吧!
不过,繁华往往伴有浮躁与轻薄。史载:“自天宝以后,风俗奢靡,宴席以喧哗沉湎而为乐。”奢靡之风晚唐时尤为严重,甚至在皇帝驾崩即所谓“遏密之际”仍有新科进士游赏宴集。一些士人去实务华,追求虚名,乃至钻营奔走,言行脱节。所谓“进士浮薄”,已成世所共患的话题。大约正是对“风俗奢靡”“进士浮薄”现象心存忧患,不少有识者的题名碑记写得深刻而凝重。这些非应景文字并不一味地对登名者大加称颂,而是提醒他们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劝导其顾名求实,加强修为,以求德业与荣名共永久。
在壬子科题名碑记中,袁化中举宋代名臣张齐贤、苏易简、李沅、王曾、寇准、韩琦为例强调他们的“不愧科名”,又诚恳寄望于本科考中的六位举人不必远慕古哲,以本县魏学曾、张问达、牛应元、韩继思等皎皎一时的先达为榜样砥砺自己,“则肝胆以雪,品格自玉”,强调的是品格功业。在乙卯科碑记中,袁氏讲得更不客气,更加深刻,他写到,欲以外在浮名托之无情碑石,“几何而不为电火荧光也乎?”然而,名可消,碑可磨,人却可以永于金石,关键在题名者要“浴德抵行,树骏流鸿,摛辞抽采,如叔孙豹之论不朽”。让观碑者追慕其人其行,感慨不得一遇而宝爱之,传送之。果如此,“一片贞珉反托以不朽,而岂托不朽于兹石哉?”(全文见《泾献文存·外编卷四》)
从“雁塔题名”到“文塔题名”,无疑是传统文化教育史册中的华彩段落,清词丽句,这里既沉积着崇文敬士、见贤思齐的社会风尚,也闪射着德业长存的认知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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