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楼书店站” □肖云儒
一个甲子前,上世纪60年代初,有几年我住在西安东大街被闹市围得密密实实的老陕西日报社,也就是现在的皇城宾馆。每天晚饭后,我,后来加上我当时还年轻着的老伴,再后来又加上活蹦乱跳的儿子,散步的路线几乎是固定的,那就是由陕西日报西行端履门,然后到达钟楼新华书店,绕钟楼转一圈,又从钟楼书店回到陕西日报院子。
时间长了,我们家就用特定的语言来表达这段散步:“11号(指步行)公交,由陕西日报站到钟楼书店站,开车!”这样的散步,整整延续到上世纪80年代初,我们家搬到城外。
每日路过书店,进去溜达一圈那是必须的。不但转一楼,也忍不住上二楼、三楼溜达。有时买点书,带回一点轻轻重重的幸福,不买书,也感受了一次书香的濡染。
每次去书店都会生出一种很神圣的渺小感。你站到一直打到屋顶的布满了四壁的大书架面前,抬起头看不清最上一层书脊上的字,这种神圣的渺小感便油然而生。是进了宫殿、教堂、庙宇的那种感觉。是啊,自己才刚开始从事文字工作,也许将会在这条路上走到底,但终其一生我能有一本小书出版吗?出版了,我能有一本书放到这个神圣的殿堂中来吗?实在不敢回答。
而书店里森然的寂静,又加剧了这种神圣感。那时不同于现在,书店有饮品,有座位,有网络视听的设备以及各种文旅产品。一律没有,只有书架和摆满书的台面。大家站在书架前踮脚取书,低头翻书,有的干脆就势溜下去坐到地上,沉醉其中久久而不愿自拔。那个景致、那个气氛实在是好极了!有次一位母亲让孩子在少儿书架前读书,自己到十几米外的成人书架选书,待我跑完三层楼下来,大概有半个小时吧,孩子依然在那里读得津津有味。他的眼光和所有人的目光一样,好像是无形的吸管,盯在书页中贪婪地汲取。
走出钟楼书店,从紧贴东墙的一道小巷子下台阶,就到了平安市场。那里有一些摊贩,还有西安曲艺团的小剧场,能听到相声名家张玉堂的逗乐。或者过到路对面,进到开元寺(当时叫解放市场),去东亚饭店为孩子专门点一碗上海馄饨。当时只有这里的馄饨皮薄如蝉翼。或者在三意社门口听赳赳老秦粗放的吼声,或者在西安越剧团名角姚月红的广告下徜徉,在西安评剧团、河南曲子剧团旁蹭个热闹。解放市场那时是真家常,真市井,真乡土,和钟楼书店的寂静、深邃鲜明对照着。这就是西安,我的家了。
虽然不见得每次去都买书,买也只是一两本,日积月累下来,我单身宿舍的桌上、床上、墙角却慢慢堆起了书摞摞,那几乎全是从钟楼书店搬运来的。对书架的欲求便日益强烈起来。有个星期天,阳光正盛,我和同事走过钟楼,去竹笆市买了一个最小号的,用木条做的五格小书架。轻得可以用手举着。走过西大街和东大街,走过钟楼和钟楼书店,几许自豪,几许自炫。当时我住单身楼的二人间,人只有半间房,书却有了栖身之所。在房洞里举办了个仪式,将第一个书架命名为“钟楼书角”。
30年后,陕西电视台给我做过一个专题节目《肖云儒的七代书架》,就是从这个“钟楼书角”说起的。今年央视《朗读者》拍摄我一段朗读,记者提到我的“七代书架”和“五个书房”,我对他们说,其实自己最有感情的就是从钟楼书店淘到的这批书、这个最小的书架和没有书房只有墙角的寒酸书房。
一个甲子过去,那批当年从钟楼书店买的书流失了不少,现在书架上还能看到一些在坚守。比如李泽厚先生的《美的历程》,杰克·伦敦的《热爱生命》《海狼》《马丁·伊登》,还有《外国歌曲》(三册),科普科幻作品《众神之车》,等等。
美学史论专著《美的历程》,先后买过三四个版本,几近是我的枕边书。它最早培养了我的审美意识,贯通了我对中国美学的理解,是我的审美发蒙之书。现在还经常翻阅,起到了美学词典的作用。
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作品,常常把人物放到异态的极态的环境中去锻打,像寒冷、伤残、格斗、金钱、生与死,还有对未知的急切探究。他的作品给了我坚强与毅力,对未知领域探求的强烈愿望和冲动,甚至于鼓励了我在理论研究方面创新精进的勇气。几十年后我能坚持跑八万里丝路,都可能与偏爱这些书不无关系。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就有过《外国歌曲100首》,1979年又在钟楼书店买到了三集合版的《外国歌曲》(300首)。夏威夷的《骊歌》,南斯拉夫的《我的波斯尼亚》,法国的《天鹅》,俄国的《伏尔加船夫曲》,罗马尼亚的《多瑙河之波》,还有门德尓松的《威尼斯船歌》,那是我少年时代的旧梦,青年时代的憧憬。这书和我一样,已经老旧不堪,发黄了、卷叶了,但我有时还会躲着小孙女,嗓门发沙地哼上一半首,想起走过的岁月和歌曲展示的风景,而更加热爱眼前的生命。在“文革”极左的时代,外国歌曲被认定为资产阶级情调,悄悄保留下来的这些外国歌曲,是我秘不示人的后院,是我休憩、养心的绿荫。在那些闭塞而又艰难的日子里,这些歌是我与人类文明暗通的脐带,它让我在心中能与美好的艺术交响。想不到在丝绸之路上,这些歌全派上用场了。它们是毫无阻隔的世界语言,能够和各国朋友汇通交流。这很让我得意。
那些年还在钟楼书店买到了[瑞士]冯·达尼肯著的《众神之车》,书虽不厚,却坚执地在书架上站了半个世纪的岗,至今依然不下班。书里讲的是上帝、宇航员和外星人的事。最近三星堆的文物新发现再度引发了外星人文明的话题,我想起了这本书,在书架上找了出来。它写了世界各地宗教和文化遗址中疑似外星人的痕迹,让我的视野拓展到了太空运行和地外生命的境界。为了这本书,我们家订了好几年的《飞碟》杂志呢。最近在一个微信群里,不知什么由头我提到了这本书,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作家张抗抗竟然很快发来微信,说她也爱看这本书,颠覆了她的许多观念。可不,一本好书是会让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这时候,书店就是茶座和客厅了。
当年在报社分工搞文艺评论,开了个“欣赏拾零”专栏,专写读书欣赏随感。新华书店有了好书常常会抢先告诉我。我一直怀念尤惠敏先生,他对书籍文化内行而且老到,经常给我说又来了什么书,这书有什么特点,我就赶过书店去,他已经把新书包好,消息写好了。有一段出版过一些“内部供应”的书,钟楼书店也总是通知我去买。这是工作需要,更是朋友情谊啊——书籍给予我的帮助不是早都远远超出了工作范围吗。
当钟楼书店即将搬回旧址,重新开业的此刻,我想向为我服过务、为广大读者服务过的几代书店朋友致意!钟楼书店对我,何止是“11号散步公交车”的一个站点?它确确实实是我人生的一个站点,是我在学习中走向成熟的一个给力的加油站、永远的赋能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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