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丽影，都市风景 读贾平凹长篇小说《暂坐》
安耀军
《暂坐》是贾平凹先生最新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这部小说贾先生自称可能是七十岁前最后的一部长篇小说。以往的书稿多是写两遍，这部则写了四遍，可见先生多重视这部作品了。平凹先生作品多以乡土题材为主，都市类的题材可能在《废都》之后，更多只是在其作品中有所穿插渗透，而纯粹写都市题材的这部《暂坐》可说是平凹先生对这种类型的再度回归。作为在西安城生活四十多年的作家来说，先生认为都市与乡村对自己来说已经成为一个镍币的两面，已无所谓城乡之别了。
这部作品仍然以西京为底色，又穿插了大时代的背景。时间定格在2016年，作品中与情节相关的时代因素，有沉沉的雾霾，有横行的渣土车，有书记倒台的严厉反腐，有横遭不测的马航失事。小说以一群离异或未婚的女子为叙述对象，她们聚合在一家叫“暂坐”的茶庄，演绎了一幕幕现代都市的悲喜剧。“暂坐茶庄”蜗在城市某处，其名称之来历颇为特别，书中以杭州一座山寺对联为引：“南来北往，有多少人忙忙；爬高走低，何不停下坐坐。”坐下作甚？喝茶呀。于是叫做“暂坐”。此名称之来，使我们为生活中之“忙”与“坐”作一思考，忙所为何，坐又何妨？生活之忙，似为常态，而坐则成了忙里偷闲，因之暂坐亦只能“暂”而已。这座茶庄，是时代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它不是大潮本身，但因其特殊地位，却也折射出时代的本质，并不能因其小而独善其外。我们观其大略，它与书记的腐败有缕缕关联，与生意场中奸诈豪夺非法集资有染，与生老病死生离死别直面相对，与生活中的离异偷情纠缠不清，而这许多的是是非非浸染在一场大大的雾霾之中，淆乱迷离，似深陷大梦，怎么也做不醒。
《暂坐》后记贾平凹写道，“明白了凡是生活，便是生死离别的周而复始地受苦，在随着时空流转过程的善恶行为来感受种种环境和生命的果报。也明白了有众生称有宇宙，众生之相即是文学，写出了这众生相，必然会产生对这个世界的‘识’，‘识’亦便是文学中的意义、哲理和诗性。”而这种“识”在小说之中并不明示，要让读者通过阅读品味。生活之中的痛只有在其过程中才可体味，这种痛本就存在，而小说从俄罗斯女子伊娃到来开始铺演，使读者来窥探这众生之相，从小说中读者看到了生死离别的周而复始地受苦，感受到了时空流转过程的善恶行为及种种环境，但并未完全有所谓的“生命的果报”，那个所谓的活佛没有来，没有出现，而我们却从这些所谓的经济独立、自主自立的成功女士们身上感到深深的无奈与无力，最后一声长叹，戛然而止。小说当中并没有直述一个完整的大事件，只是委婉曲折地穿插着当下时代的大事。把小说当小说来读，波澜壮阔的内容让位于市井小民的生活，让位于西京城里的十数位女子演绎的泼烦琐碎的悲喜剧，读者若从中感受到时代大潮的涛声，那么这部作品的社会任务便完成了。
海若是小说里的核心人物，但这部作品好像没有主角，只是以海若为中心聚合起十数位女子，塑造了一组婀娜多姿的群像，成为这部小说里精彩的闪光点，好似璀璨的夜空里一颗颗星星，不管是亮一点还是暗一点，她们都是整个夜空的组成部分，环环相扣，组合成一个稳定的结构，当一颗星陨落（夏自花因病死亡），其他人就自主扰动组成新的结构形式（处理夏自花后事，为其母亲及孩子做恰当安排）。这十数个女人，职业不同，身份各异，个性鲜明，以暂坐茶馆为基地，让海若这个具有传统仁善品德，又大方得体的女子，成为她们的核心，凝聚起一个小小的团体。她们不是什么组织，可生活的波浪掀动她们，使她们成为比较紧密的闺蜜团，既有密不透风粘成筋骨的部分，也有结节松动裂隙之处，生活将她们改造成这样，也可能让她们变成那样。但总体而论，她们大都互相友爱提携，自立自强，善良如玉。她们的生活丰富多彩，有一定文化层次，奋斗多年，大多有所成就，经济独立丰裕，有闲情逸致，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她们自称为“西京十块玉”，似与金陵十二钗相应，时代不同，遭际自然大异，小说里的故事是这一时代赋予她们的机遇与磨砺，反映的也是这个时代的特征与本质。
她们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如若她们一起出现在街头，那必将会引起一定的骚动。海若讲修行，引动其中几个姐妹也要修行，而茶庄的员工守则很有意味：“一、饮食节制。二、言语审慎。三、行事有章。四、坚毅果敢。五、尚俭助人。六、惜时勤奋。七、真诚可信。八、正直不阿。九、中庸适度。十、居处整洁。十一、内心宁静。十二、节欲养神。十三、谦逊待人。”这十三条将中华文化中待人处事之道，与儒释道修行的原则完美兼容。其中的内容已经不是简单的所谓员工守则，应该算是较高标准的修行要求了，如果在现实生活中能做到这些，已经可以看做是一个高尚纯粹的人了。从小说中的描写来看，没有一个人物可以达到这个标准，即使是倡导者海若。她对姐妹们极好，关爱有加，心思缜密，但对儿子的教育让她头疼不已，牵涉的腐败也许与她关系不大，能否独善其身却在小说中没有定论。而其他的姐妹与海若相比，更是各有缺陷，没有人能达到这个标准。但不论如何，小说当中塑造的这些女性形象，光鲜靓丽，各具风姿，每个人都有其自我的特色，在生活中即使艰难负重，但都在努力地完成着自己生活轨道上的任务。
虽说海若等这些女性追求独立，但不管怎样她们依然是在男性的社会中奋斗挣扎，依附于男性的身后。平凹先生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她们，以精彩的手法来书写她们，但在现实中没有什么能拯救她们。她们是美丽善良的风景，游走于都市的大舞台上，展现着现代都市的风采，可算是都市风流的代言者。她们希望能自立自尊，生活在自由自在的天地间。可是最终她们所等待的活佛并没有来，什么时候来也没有确定，她们的希望如同“等待戈多”一样的荒诞。
作家羿光与这些女性的关系有点暧昧，明里暗里的关系牵扯不清。他将她们与其他的界别联络起来，使这些女性的生活更加精彩。同时著名作家的身份与声名让他在这些女性当中如明星闪耀，又因他自己的文化素养，似乎成了她们的导师一般。羿光也非常关心这些女性，时时维护她们的利益，甘心为她们付出，最后自愿到马来西亚去处理冯迎的事情，至结局并未归来。
以女性为中心构思写作的这部小说，可说是贾平凹先生较独特的一部作品，其精致的笔触，细腻的心理描写，西部城市景物的形象呈现，为小说增色不少。这部小说应该说是平凹先生七十岁前创作的一个小结，也许不算是他最好最有代表性的作品，但也是先生创作峰峦中独具风采的一座峰丘。
(作者系耀州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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