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草 □吴克敬
没人能够拒绝自己的生日。
所有的新生命,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是身不由己的。
哭没有用,攥紧拳头、锁紧双眉、闭紧双眼都没有用。母亲生下了他,他就得好好地接受,好好地活,活给母亲一个样子看。这是所有母亲的期望,也是自己艰苦奋斗的一个目标。然而,没人知道自己给母亲活得满意不满意?自己给自己活得满意不满意?通常的情况下,满意不满意,都要装出满意来。
是个什么样的装法呢?
千姿百态,各人有各人的装法。但过生日这一方式,是大多数人喜欢的一种选择,似乎不这么做,就对不起自己,对不起生育了自己的母亲。
还有没有别的方式,来纪念自己的生日呢?答案是肯定的,有。但是一定不会很多,如我只见识过我的父亲,以跪草的方式,来为自己庆生。
“人生人,吓死人”!
十月怀胎的母亲,在医疗条件相对落后的过去,因为婴儿脐带绕颈,或是胎位有问题,就一定导致母亲难产,有时进而使母亲丧命。听说父亲的降生,就使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受了一次大罪,从傍晚开始预产,一直熬过长长的一个晚上,到第二日快中午的时候,才艰难地生产下来。因为这一缘故吧,父亲在他生日的时候,从不招亲戚,也不待朋友,拒绝一切热热闹闹的宴席,拒绝所有快快乐乐的活动,黯黯淡淡地独自给自己过一个生日。
甚至是,父亲还拒绝参加他人那样的生日活动。
父亲说了,自己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因此,到了父亲生日的时候,他会背起个竹编的大背篓,到自己的麦草垛子上,扯回一背篓的麦草,背回家来,在张挂着父亲的母亲——我的奶奶的画像前,铺开来,跪上去,给画像上他的母亲、我的奶奶,磕上三个头,点上一炷香,然后就静静跪在麦草上,要喝水了,把水端到他跟前,他跪在麦草上喝;要吃饭了,把饭端到他跟前,他跪在麦草上吃……父亲是抽烟的,不是现在有的香烟,而是农家汉子自种自收的老旱烟叶子。平常的日子,父亲的烟特别紧,一会儿装一锅,一会儿装一锅,点着了,吧嗒吧嗒,烟笼雾罩,可在他跪上麦草时起,就不再抽了,他忌了口,到站起来,动都不动他给自己拴的黄铜烟锅。
作为男丁,我小的时候,在父亲跪在麦草上时,自己懵懂着,挨着父亲也会跪下去。但是父亲不让我跪,他会抬手拍打我的脑袋,把我赶开,让我到炕上去睡觉。
我是没有耐心的,很快就会睡去,而父亲坚持跪着,不能丢盹,不能睡觉。
父亲从傍晚时跪下来,面对他的母亲、我的奶奶,在麦草上要跪整整一个晚上,天明了还不起来,还要跪着,安安静静跪着,一直跪到早饭吃罢,快近中午饭的时候,才活动着他的腰身和膝盖,慢慢站起来,收拾干净铺在他的母亲、我的奶奶画像前的麦草……一年一年又一年,直到父亲去世,他在他生日这天,不改样子的都要跪在麦草上,给他的母亲、我的奶奶跪着。
父亲说他这是跪草。
我见到父亲跪草的次数多了,到现在想起,他跪草的模样,仿佛一尊铜铸的雕塑,印记在我的意识里,是那样的虔诚,那样的隆重,绝不是热闹着、快活着给自己弄一场生日宴可比的。
父亲所以跪草谢母,那是因为他的母亲、我的奶奶生他时,就是在一背篓麦草上生下来的。
这就是传统俗语的“落草”了。那个时候,没有现在的妇产医院,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几乎都是在自家炕脚铺着的草堆里落生的。
我父亲是这样的,我也是这样的。
我受了父亲的影响,时至现在,年已过六十,也不着意给自己弄个生日宴什么的过一过。但我远离了故乡,身在大城市的西安,却也不能如父亲一般,在自己的生日,以跪草的方式,感谢纪念母亲对我的生育之恩。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学着父亲的样子,在我西安的书房里,独自一人,来读一个晚上的书。我坚持着这个习惯,至今已有四十多年了。我著文说过,因为动荡年代,我没怎么读书,勉强有本中学毕业的文凭,实际只是踏实认真读了小学。后来,我舞文弄墨,在文学创作的道路上,还有点儿收获,与我生日之夜,苦读狠写是分不开的。
去年冬尽的日子,我于我的生日之夜,开始了一部长篇小说的写作。我愿我的母亲,像她诞生了我一样,给我力量,赐我智慧,帮我怀胎,诞生出我的长篇小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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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安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