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唐朝的寂寞 刘捷

商洛日报 2020-10-21 04:43 大字

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里住着唐朝的寂寞。

人总是想去远方看看,其实远方的人也想去远方看看。待在一个地方久了,心就会滋生出寂寞,寂寞多了就会怂恿着身体飞出去,身体只是空虚的躯壳,被寂寞控制且指挥着,于是身体就离开家去了远方。

这些寂寞的情绪在路上开始慢慢挥发,大自然的山山水水让人的寂寞显得格外渺小和矫情,和山和水一样多的人让寂寞遁然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人小小的落寞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

古城西安,有一座唐朝修建的古塔大雁塔。当我和许多人登上塔之后,感觉自己的寂寞有了唐朝的味道。我挤在火锅店门口排队,在赛格商场流连,我花光了口袋里所有的钱,只为了让唐朝的寂寞离我远一点,再远一点。

走在大唐不夜城的繁华夜里,四周灯火辉煌。人多得风都挤不进来,天上的星星还是唐朝的星星吗?

我问身边同行的家里人,他们忙着搜美食,忙着拍小视频,谁也懒得回答这个问题。远处的大雁塔沉默着,璀璨的灯光打在塔身上,塔很孤寂,像我一样吧。

知道白天的大雁塔很累,唐玄奘暗藏的灵魂恐怕也得远离这些喧闹的游客。全国各地甚至世界各地游客的脚步鼓点一般敲击着塔里窄窄的木质楼梯。楼梯累不累,它们都麻木了。扶手也麻木了,被各色人等的手潮润抚摸着,它们渐渐地失去了属于自己的温度。

微微倾斜的塔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形象。岁月是无情的,这些一拨又一拨的人们,潮水般涌来,又潮水般涌去,他们也有各自的寂寞。看完一座寂静的塔,他们身上会不会像我一样,留下唐朝或是明朝、清朝的寂寞?

昔日繁华的长安,还在大雁塔的眼前浮现。那时登上塔的人多是王公贵族,同样逼仄的木楼梯上,穿梭的是绫罗绸缎的软滑,衣鬓香风中带着优越富足的味道。如今的空中飘荡的是各种香水的味道,皮鞋的橐橐让人感到急迫和匆匆的味道。

我站在离大雁塔很近的地方,用黑夜给我的暗哑眼神打量着塔,塔似乎带着微笑。我背对着塔走到另一个角落,我越过拥挤的人头,远眺古塔,它依然微笑。塔的身上披着一层柔和的暖黄色的光,让人想起玄藏身上明黄色的袈裟,透过袈裟往上看,我似乎看到一个温情的大和尚含笑瞅着蚂蚁一样挤来挤去的人群。

他的眼光是慈祥和悲悯的。时间的隧道流转到二十一世纪,现代的人们依然心系情念塔的魅力,这就够了。塔还得继续流传自己的魅力,而此刻的人们和未来的人们,都是无涯的时光里的过客浮云和对塔的倾慕者。

天上还是曾经的天上,人间却片刻间发生巨变,其实天上也在瞬息万变,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唐朝的夜黑得早,人们游玩得掌花灯。现代的夜黑得晚,人们有电灯照耀夜如白昼,人们彼此的心思不用纸不用笔,按按手机就可以传送,唐朝那些用笔墨写成的诗,却一代代流传下来,其实流传的不仅是一种文字,而是一种纸短情长的情怀。

只有触动情怀的文化才能令一代又一代人懂得生存的美好,没有了塔,人们围着曲江,只有南湖空虚的水,没有了塔,人们何须扶老携幼,徘徊在空空的城里。

我望了望身边的人们,如果长安城里没有大雁塔,我们又何须穿过秦岭无数个山,越过万千条水抵达古城,我们会很茫然,不知道自己用什么打发这漫长的时光。

看塔的时候我们或许忘记了寂寞,可是寂寞却时刻惦记自己的主人,它们是多么的忠于主人呐。回家的路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唐朝的寂寞又一次袭上心头。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寂寞是可以分割的,是可以暂停的,是可以隐藏的,是可以转让的,是可以跳跃的。寂寞是永恒的,想丢丢不掉,想分分不开,只能默默地接受。

既然离不开寂寞,那就安静地寂寞下去好了。我在冬天暖阳升起的时候突然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有和谁谁一起,我一个人准备爬山顶公园。具体的路线是从单位穿过山顶公园然后回到自己的家。我发现一个人的行走远远比多一个人行走安逸多了。

一个人行走可以仰望天,遇见穿过树叶照在小路上的太阳,太阳不说话,野山不说话,房子和树都不说话,但是它们都比我们豁达从容。广场上依然堆满了人,音乐喧闹地响起,一些女人在跳着欢快的舞,我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居然没有感到半点寂寞。

我走进蛋糕店,买了自己喜欢吃的蛋糕,回到家,开始写文章读书,我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半点寂寞感。

也许寂寞如病,但无须用药可治,人人都会医好自己心上的寂寞,只是方法和途径不一样罢了。

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与我陌生的、熟悉的人们,其实他们都是背着自己的寂寞且行且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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