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 廖晓梅
儿子回家和我讨论“理想”。他说他们班有的同学想做法官，有的想做翻译家、海洋生物学家、航天员……我问他想做什么，他有些腼腆地说就当个老师吧。他接着问我，你上初中那会有理想吗？我答：不当农民。
有那么不想当农民吗？其实这些都是父辈们耳提面命教育的结果，我生下来就是农民，在我很多年的认知里觉得生活本该就是如此，并不知道村庄以外是什么样的地方、还有什么不一样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偶尔遇见不是农民的人，他们衣着好看，带着天生的优越感，大人们总会艳羡又感叹地对我说人家可是居民户（非农业户口）呢！居民户是农民心中美好生活的代表，是农民培养子女的终极目标。
三年的初中生活感觉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跌跌撞撞地考上了中专，那简直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啊，仿佛美好的日子就在前方招手，去学校报到以后农村户口终于变成了梦寐以求的非农业户口。我的专业是财会电算化，前途基本已定，我的理想已经落实到了未来职业上，在对各种财务报表还没有做到驾轻就熟的时候，拿着会计员的上岗证毕业了。
经过各方高人指路，我的前途似是一片光明，时而要分配到某局，时而又是某镇，一会是老师一会又是企业会计……三百六十行，想入哪行仿佛就是高人金手指一点的事。折腾了两年，父母的积蓄都闹起了亏空，我凭着一股年轻人的豪气放弃了高人指点，老老实实在市区一家日化用品公司做我的开票员。
人太老实了也是一种缺点，傻啦吧唧把对面三十多岁的同事叫阿姨，共事几年她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我还把区域负责人刻意要隐瞒给审计的账目稀里糊涂地抖了出来，引得人家方言喷薄而出“婊子”什么的一顿臭骂，当时没让我走人就是好的。
“棒槌进城，成精做怪”，一两年过去了我虽没有成什么人精，倒是没那么憨了，除了那“姨”一开始都叫上了实在无法再改口叫姐。忽一日片区老总来检查工作，晚上邀请员工聚餐，许是我只顾埋头吃菜不懂得巴结逢迎、添茶敬酒，又许是我无意吃掉了老总看上的一块鱼肉，这种格格不入的表现匪夷所思地入了老总的法眼。随后我便被安排去西安和兰州学习培训，回来便在同事眼中一步登天，做了其他业务员挤破脑袋想做的商超业务员。
须知做业务不光要勤勤恳恳还需要能言善辩、气质沉稳。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大夏天的骑着自行车带上五六件洗发水，一气提上三楼的超市咬咬牙倒是能够做到的，但是气质这种东西一下两下让过于朴实和幼稚的我犯了难。有一次和一个刚开业的超市老总谈购销合同，我刚和她面对面坐下，她便指给我角落里一个位置，把我像臭虫一样撵开。合同的每个条款她都自顾自的填成了霸王条款，我被她女王般的气质彻底压住，呐呐开口却根本反对不了……等到气质沉稳的时候我也结婚生子了，原来的日化公司也早不存在了。后来我做过护肤品业务、自己开过店、还卖过茶叶，但是都不长久，悠悠忽忽很多年，那个在学校拿过很高奖学金鲜衣怒马的我、那个毕业时踌躇满志想仗剑走天涯的我，慢慢变成了一个庸常和无为的中年妇女。以至于靠着一门手艺做些饼子售卖时连喊累都被母亲开玩笑说谁让我没出息。
快到四十岁了，再也没有力气去规划自己的职业了，更没有了不切实际的暴富幻想，就像我们的父辈一样把生活的美好希望又寄托到了孩子们的身上，自己只管埋着头奋斗就是了。
我新从事了一门大家戏称为“躺赚”行业，每天把产品发发朋友圈，在群里做做产品介绍，收入倒也比期望好很多。以前我对把朋友圈当自由市场的朋友不讨厌但也谈不上喜欢，只觉得广告太多要过滤出来自己喜欢的或者有用的信息，非常费劲，曾经戏称朋友圈成了百货商场。
被好闺蜜称为“阳春白雪”的我，在对生活臣服和又有所期待的时候，在朋友圈开始插播广告，一个直率的好友第一时间要求我发广告的时候屏蔽掉他。尴尬之余，深切知道发广告真的让很多人很是烦扰，看来“躺赚”之路也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遂又给自己打气，现在谁又容易呢？没偷没抢没骗人，正正经经做事情，大大方方干就对了。朋友问我感觉咋样，我摘下眼镜慢慢揉着眼睛，一切都好，只是更多的精力和心思都花在了手机上，眼睛有些受不了。
好多天了，我依然不太爱在朋友圈发广告，总是想给自己和朋友们留下一些更纯粹的空间。我就这样一边想要丰厚的物质回报一边还想出尘脱俗一些，矫情的连自己都受不了。我的领导对此多次提醒和建议，我依然在此事上温温吞吞、不甚积极，我知道自己就是个稀泥扶不上墙。
现在我常常抱着手机不撒手，一有信息声音便像打了鸡血一般，家人对此颇为不屑。儿子周末想拿我手机玩几把游戏，也被我以耽误挣钱为由坚决拒绝。本以为他会气急败坏，他却笑意盈盈地说要恭喜我，我以为他从哪里给我找来生意，正开怀之时，他说：恭喜你，你的理想实现了！什么？有馅饼掉下来吗？……不是的，是你的确不是农民了！
这个理想……让我觉得人生有点像玩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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