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春，不仅有花，还有血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杜甫写马，笔下豪气冲天：“所向无空阔，真堪托死生。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但唐代亦有舞马，就是能给人跳舞助兴的马。史载每年八月初五玄宗生日，在兴庆宫勤政楼下举行的盛大庆典祝寿活动中，高潮部分就是舞马衔着酒杯给玄宗敬酒祝寿。张说《舞马千秋万岁乐府词三首》中有句“更有衔杯终宴曲，垂头掉尾醉如泥”，张说当过宰相，诗中所写，当是亲眼所见。
面对文献和诗歌中的舞马，我们只能展开想象，但是在一件舞马衔杯银壶上，舞马的形象生动地呈现了出来。这件舞马衔杯银壶上的纹样只有马，别无陪衬。这匹凝固在银壶上的舞马被塑成蹲姿，前肢绷直，后肢弯曲，脖子上系着彩带，嘴里还叼着一只酒杯。银壶上的马通体鎏金，壶身经过抛光处理，与两面浮雕式的鎏金舞马，黄白辉映，灿烂夺目。
文物和诗歌，就这样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大唐盛世的想象。在《花舞大唐春：解读何家村遗宝》一书中，齐东方先生就是以这样娓娓道来的笔触，把一个经由文物反映的大唐盛世呈现了出来。
何家村遗宝发现于1970年10月，地点在西安南郊何家村，一次房屋建设时偶然发现了两个陶瓮一个银罐，里面装了1000余件文物，其中金银器皿最多，共271件，金器总重量298两，银器总重量3900多两，闪耀夺目，令人惊诧不已。
除了前面说的那件舞马衔杯银壶，另一件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更为有名，它上过《国家宝藏》，这本《花舞大唐春》的作者、北京大学齐东方教授正是那一期的“国宝守护人”。这件香囊精美的制作工艺当然不必多说，最令人叫绝的，是香囊在使用时，凭借最内层半圆形盂的重力和活动机环的作用，无论球体如何转动，最里面的香盂总能保持平衡状态。香盂盛装香料，点燃时火星不会外漏，烧尽的香灰也不至于散落，设计非常巧妙。也是因为这个原因，香囊可以随意摆放、四处悬挂，还可以作为手中的赏玩，女性随身暗藏一枚小巧的香囊而不为人所知，走动时，周围始终萦绕着沁人的芳香，从而“玉体飘香”。白居易诗“拂胸轻粉絮，暖手小香囊”，写的就是这种香囊，比起西方的香水来，恐怕香囊更是别有一番雅趣。
后来的故事几乎家喻户晓。安史之乱，玄宗逃出长安，途经马嵬坡，被将士所逼，赐死杨玉环，并将其葬于马嵬坡。而后玄宗自蜀地重返京都，思念旧情，秘密派人改葬贵妃，但挖开旧冢时发现：“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彼时彼刻，玄宗或许会想起自己
和杨贵妃赏牡丹时的场景，那一日他与贵妃赏花兴浓，叫来李白作诗，鲜花映美人，李白连作三首，那“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的场景，竟成了千古名句。
《花舞大唐春》的好处，不仅有对何家村出土唐代遗宝代表性文物的详细介绍，还有对这些与文物有关的诗词、历史的描述，加上书中那些精美的文物照片和线描图，都让人直观地体会到了大唐盛世的繁花似锦。
有关何家村遗宝的主人，自从发现之后就有各种说法，齐东方的推测目前最为学界所接受。根据文物的特点、埋藏地点、制作时代等等信息，齐东方推测，埋藏这批宝物的人应该是唐德宗时期的租庸使刘震。而之所以会匆匆埋下这批宝物，和发生在安史之乱后唐代的另一次极为严重的叛乱——泾源兵变有关。这场兵变发生在唐建中四年（公元783年）十月至兴元元年（公元784年）六月，事情的起因是叛唐将领李希烈围攻河南襄城。为解襄城之围，唐德宗诏令泾原等各道兵马救援襄城。五千大军日夜兼程，途经长安时，天气渐寒，又累又饿，军队却没有得到朝廷银饷。愤怒的官兵发动了兵变，直取长安，迫使皇帝逃离。乱兵占据大明宫中举行大典的含元殿，不仅造成了宫内财物的严重损失，还剽掠京城，劫掠居民坊。匆匆埋下宝物的租庸使刘震再没有机会挖出这批宝贝，战乱被平定后，京师收复，作为大唐重臣的刘震，因为当了叛乱者的命官，犯下十恶不赦之罪，与夫人双双被斩，何家村遗宝于是长眠地下，直到1970年才重见天日。
文物与历史并置在一起，会让人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就是，文物身上不仅凝结着文明的灿烂辉煌，也隐藏着文明的血雨腥风。朝廷不给又累又饥的将士发银饷，却会不惜成本，以391克纯金打造一只鸳鸯莲瓣纹金碗，会不惜成本训练本该“骁腾有如此”的骏马跳舞衔杯给人祝寿。这些观察历史的不同视角，总让我觉得，我们在为“国家宝藏”发出无比赞叹，在为精美文物体现的辉煌历史无比骄傲的同时，也该时时想到同样隐藏在这些文物背后历史的无情和残酷。
至于那些宫廷舞马，它们的命运也和唐朝一样，有一个悲惨的命运。数十匹舞马先是被安禄山掠至范阳军中，安禄山败亡后，舞马又为其部将田承嗣所得。一日，田承嗣军中设宴，高奏乐曲，这些舞马闻乐而舞。田承嗣不识舞马，以为马中了妖邪，命军士鞭挞，而舞马却以为是自己舞得不好，于是愈发舞得起劲，结果招来更狠的鞭打，直至倒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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