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年味
□冯振升
书柜里,放着一张经过翻拍放大后由水晶玻璃制作的全家福,照片里有我几十年前记忆里的所有亲人,裹足小脚,缠着绑腿,头戴帽子,中山装,老棉袄。
照片是那年留下来最有分量的一份年货,也是我保存至今最珍贵的一份礼物,照片上有奶奶、父母、姑姑,还有我们兄妹姐弟五个,算是亲人最齐全的时候,也是家里最幸福的时候。
那年,大哥要出远门,通知是年前走,奶奶和姑姑被父亲从薛峰山里接到塬上为大哥送行。当时,正值年末岁初,寒风吹过梁峁,空气都硬化了,地也一片荒寂,河水长成冰疙瘩,冰沿贴着石头,把河面封成一块整体,生命显得前所未有的困难。然而,因为奶奶和姑姑的到来,我们家便生机盎然,给年增添了一份喜庆,但大哥的走又让父母多了一点不舍。
奶奶是经历过岁月的人,对年有着深邃的见解,她觉得过年就是聚老聚小,没有了年,家人怎么团聚?缺了人,年又何以完整,有了年,儿女们才能想到亲人,才会知道回家,奶奶常常这样叮咛我的父亲,后来父亲也这样叮咛起了我们。
那年,我十几个月大,还不是记事的年龄,却对年开始有了浓厚的兴趣与强烈的期待,觉得过年是一件幸福的事,年里会存放许多新鲜和美好,还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和收获!和我一样盼过年的还有奶奶,奶奶是我们家的寿星,九十岁了,即使卧在被窝里,也能闻到年味。奶奶盼过年当然和我不一样,她盼得是亲人的团聚和健康,得知大哥要走了奶奶给父亲说:老五(奶奶对父亲的称呼),年到了,你们一定要把这个年过好。”奶奶把“年”字拉的很重,好像年长在她身上一样,奶奶真的是把年在怀里捂了一年。
说这话的时候,奶奶脑子清醒着,老了的奶奶,说话多半糊涂着。
父亲原意是在大哥走前照张全家福,留个念想,奶奶却把照相作为新年活动的一项任务,虽然还不到新年,奶奶又是新帽子,又是新衣服,还把压在箱底的新鞋拿了出来,她觉得不论是孙儿走,还是过新年,都应该有个仪式感。
“你奶奶这辈子很少照相,亲人大都是聚聚散散,难得遇到一家人全活的时候,她常常念叨,全家人团圆了,才能算过年,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活着的时候能与儿孙们照一张全家福。”父亲给我们说出奶奶嘴里吐的含糊不清的话。
大哥要走的消息到来之前,父亲开始打扫院落,掸掉墙上的松土,清理垃圾和粪池,母亲将清洗后的衣服缝补好放归置到一旁,取出为家人准备好的新装,姑姑借着年前的这点时间吧嗒吧嗒开始织布,哥哥姐姐趁着放寒假,拿上奶奶往年给的零花钱去合作社买洋糖、点心、甩炮,我依偎在母亲怀里看着这眼前的稀奇。
年就像挂在柿子树上的蜂窝一样,我们就像一群嗡嗡嗡飞着的蜜蜂,在院子里出出进进,个个穿着如腊月菊花似的鲜艳,红的粉的黄的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微笑,花格子纸裱的顶棚与窗棂上红色的剪纸把屋里映衬的和绘了彩一样,年在家里有了生命的福运和财气。
照相馆位于韩城城隍庙巷口向北二百来米的地方,坐西朝东,原本由私人经营,公私合营后,除了名字改为“韩城照相馆”之外,主人依旧为照相馆的老板。
韩城是一座历史名城,也是一个饭食文化丰盛的佳地。始建于隋,兴盛于唐,位于唐都西安北约三百公里,城区建筑多少受西安的影响,四合院,石板路。楼匾、门饰、屋檐雕刻极有讲究。照相馆深居院里西房,南房经营芝麻饼、糕点、烙馍子、核桃等,北房出售笔墨纸砚文房四宝。院中央有一棵松树,上百年了,被砖土围起来。松树不远,左右两侧,各栽一盆竹、梅,是南房北房开始经营后新添的,不知是哪个文人的推荐,与松合作组成“岁寒三友”,韩城城里这样的故事很多。
那时候照相的人少,照相馆更少,来此留念,不是添人就是走人,买特产,讨字画,留墨香不出四合院。
或是赶年,为了沾喜,街道的店铺都贴上了福字,人们的脸上像抹了蜜一样,柿饼、糖葫芦的叫卖声在古城巷道里回响,爆米花炉子旁站着几个小孩用心地瞄着如地雷一样的黑疙瘩,快响的时候,便四处散开。年味把城巷变窄了,把寒冷挤走了,人们在街道上走着说着笑着。照相馆布置的和家里一样,霓虹灯闪烁着耀眼的光芒,像天上的太阳。奶奶羡慕地说:多好的天气,奶奶把相馆当成了外面的世界。“今天都给我精神一点。”奶奶幸福地坐在中间,左右看着我们,怕微笑一不小心从脸上溜走。
看着儿孙满堂,奶奶起了褶子的嘴唇,左右蠕动了一下,像两扇古老的门,掀开一条细细的缝,说出的话,像蚊子碰撞到墙面上一样,咝咝咝地发响,断断续续哆哆嗦嗦磨出十来个字:“我一生都没有赶上这么好的日子。”奶奶有点高兴,蠕动的嘴拉动了肉色浅淡却蕴含岁月积淀下来痕迹的面部。
字不连惯,像是一个一个吐岀来似的,姑姑竟能听明白,一年四季,日积月累,母女之间语言的相互融合,姑姑能分辨清楚,父母亲从口型上也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而不是像姑姑那样俯耳甄别声音,奶奶左右看的时候,姑姑就知道又有一场艰巨的语言辨听任务在等着。奶奶知道她说话的高深莫测,从她眼神里面能看出,她把心里想要表达的已经通过目光表达了出来,而后转头侧向姑姑,姑姑翻译成简单的文字,从奶奶身后把话传给父亲。奶奶老了,但目光却炯炯有神,父亲看了看母亲而后目光转到身后的大哥、二哥、三哥和左边的姐姐,铿锵有力地说,“奶奶都这把岁数了,你们都精神点儿。”父亲的话像高音喇叭响响起,照相馆里尽是余声回荡,于是大家为之一振,把微笑和幸福全部叫出来啦,紧张的心情被压了下去。
出来的时候,天上飘起了清雪,菲薄菲薄,透明的像玻璃片似的,给院子里的松菊竹上慢慢地添上了一层白色的光。薄薄的清雪如帘一样在眼前晃动,门洞影影绰绰,像一口天井的轮廓。
这样的天气,让街上行走的人们回到屋子里过起了自己的生活,街面上冷冷清清,喧嚣的声音稀少起来,只剩下零零星星赶路的几个人。清雪阻碍了行进的脚步,淹没了繁华的古城,却挡不住新年的到来,远处传来脆响的年炮声像赶岁的精灵在白茫茫古城的上空飘荡。
几年后,在父母的辛勤劳作下,经过木石土瓦砖的准备,终于告别了颠簸的日子,建起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搬家那天,也是亲人最全活的时候,父亲从薛峰川把奶奶接回家,母亲搀扶着奶奶,奶奶已有些糊涂,当老人家看到荣耀归来的大哥手里拿着的这张全家福时,眼里流出激动的泪花。
如今,五十多年过去了,我们原来的家也衍变成许多个家,但只有这张照片沉淀起来的幸福让我终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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