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湖湾往事 □段浩

西安晚报 2020-01-05 05:12 大字

地铁列车驶过香湖湾图片据网络

西安地铁3号线有一个站名叫“香湖湾”,它听上去温馨可人,令人心生向往。对于我而言,香湖湾意味着一段美好的过往,学生时代,我在那里洒过汗水,留下了许多青春记忆。

前往香湖湾农场

1961年秋,我考入西安仪器工业专科学校,时值三年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学校食堂发的是定量餐,只够果腹。同年11月,情况有了好转,食堂在早餐时额外给每人一份大约两斤重的蒸红薯,待遇的突然提高让同学们非常高兴。后听老师说,原来我们学校有一个农场,这些红薯便产自那里。老师还提到,这个农场就在灞桥镇附近一个叫“香湖湾”的村子旁。从此,“香湖湾农场”就成了我们这些花季少年心中向往的地方。

1962年初春,新学年开始时,系主任作了一场“动员报告”,要求同学们“做好吃苦的准备”。我们一听心里都纳了闷:还有比学习更苦的事情?原来,按教务处的安排,开学第一个月我们班要去位于香湖湾的农场劳动。同学们得知后欢呼雀跃,系主任则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不知道我们这帮孩子高兴个啥劲。随后他叮嘱我们:要遵守劳动纪律,和附近农民搞好关系,不要惹是生非。

出发那天吃完早饭,我们班48名同学全部在学校操场上集合,各自背着捆好的被褥,手提布袋,在班主任的带领下步行前往香湖湾农场。我们出了校门,沿着金花路走过长乐路和万寿路十字向北行,经过十里铺、浐河桥,越过陇海铁路,沿着灞河堤走,又经过一大片长满荒草的河滩地。早春的河滩一片荒凉,一堆堆灌木丛遍布其中,一丛丛芦苇秆在风中摇动,天色阴沉,河道风吹得人耳朵发疼、发麻。走了整整一个上午,远处出现了一个村子,黄灰色的土坯房、一棵棵干枯的大树依稀可见。老师指着村子说,那里就是“香湖湾”。

终于到了目的地香湖湾农场,我们集结在一片水泥铺成的大广场上,四周是六七排砖木结构的长条平房。我们被领到一排平房前,老师下令:全班一人一铺,男女同学都要住在这排平房内。听说男女同住,我们都觉得无比尴尬。进去一看才知道,屋子里有一排高出地面约半米的长通铺,上面盖着草垫子,床铺上竖着一整排又高又长的木板,把平房隔成了两部分,两边并不相通。老师说,男女各住一边,分别从自己那边房门进出……这下我们心里就踏实了。

午饭后,老师带着同学们四处走走,参观了牛舍、猪圈,以及一片很大的鱼塘;有的同学腿脚快,脱队跑到香湖湾的村子里转了一圈,回来后则挨了批评。

缺乏劳动经验出师不利

到农场后的第二天,劳动正式开始。我们的第一个任务是在田地周边挖排水沟,这是为了防止开春后河滩地融化的冰水漫渗到田里。开出水沟、将水引流到大小水渠中,这项劳动看似简单,实则困难重重。由于气温低、水位高,地面冻了一层,铁镐挖下,“砰砰”直响、冰渣乱溅,震得人手腕发麻,连挥四五下都挖不出一个像样的坑来;即使撬动了一块冻土,下边却是湿乎乎一坑稀泥浆,脚踩下去又黏在一起,移动都很艰难,只能一上一下地原地踩踏。有的同学鞋子里都灌进了泥浆,腿一拔,脚出来了,鞋子还在泥里。同学们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城里娃,哪个从事过这样的劳动?加之干活不规范,干了整两天,工程毫无进展,个个却成了“泥人”。农场领导看到这种情况,觉得让这些学生娃挖渠不合适,时令也还早,挖沟随即作罢。

从第三天起,我们被安排干些别的劳动,如打草帘、修农具、喂牲口、向农田送粪肥等。当时我年龄小、个子矮,被安排到猪圈喂猪。我哪会喂猪呢?但还是硬着头皮去了。看猪圈的是位中年男子,他驼着背,胡子拉碴,头戴一顶两边耷拉着帽耳、脏兮兮的蓝棉布帽子,脸色苍白,有些浮肿。这人双手插在袖筒里,见到我只是点了一下头。他一整天都不说话,干活时使个眼色,让我搭个手;干完就坐在墙角,双手插在袖筒里晒太阳。我以为他不会说话,没想到临下班时,他忽然开口问:“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我回答:“是学无线电专业的。”他又问:“你知道无线电是怎么传播的吗?”我一听愣了,心想这位农民大叔知道得还不少。他见我没有反应,便自问自答:“无线电讯号从发射塔发出后,在天空中产生一个交变的电场,交变的电场又感应出交变的磁场,这个交变磁场又感应出一个交变的电场,就这样无线电信号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向前传播。”说完他转身离开了,留下一脸惊奇的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位大学生,正在这里下放劳动。

时光飞逝,一个月的农场劳动很快结束了,同学们背着被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回学校。路上,我忆起来时系主任关于“吃苦”的那番讲话,心想果然不假。经历过农场的艰苦劳动,我对校园生活又有了期待。

再战香湖湾告捷

我们与香湖湾农场缘分未尽。到1963年,国家经济形势日渐好转,这年夏收时,学校又安排我们去校办农场割麦子。“龙口夺食”不能误了时节,这次学校鸟枪换炮,开了两辆解放牌卡车将同学们送到农场。到了农场一看,广阔的河滩地呈现出一片片金黄色的麦子和绿油油的玉米,灞河堤上的老柳树已是绿色一行,星星点点的白色鹭鸶鸟在稻田间觅食。

同学们按班分地,在地里插上红旗,旗帜迎着强劲的河风飘展。喝完农场场部送来的绿豆汤,身强力壮的男同学挥镰割麦,女同学在后面捆麦整理,捆好的麦子用架子车拉到广场去晒。夏收大忙这几天,农场食堂的饭菜对同学们敞开供应,不受定量限制,有些饭量大的学生一顿能吃四五个馒头(那时馒头很大)。吃得多干活才有劲,有的同学手上磨出了血泡,但他们毫不在乎,放出血水、贴上胶布,照样割麦。经过四天的紧张劳动,农场的麦子割完了。炎热干燥的天气把广场里的麦子晒得又干又脆,脱粒机整天“嘟嘟”直响。在农场“快割、快打、快收”的要求下,不到一周麦子全部入库。

收完了麦子,同学们又被安排去玉米地锄草。早上吃完饭,我们迎着初升的朝阳,踏着露水珠去地里,此时玉米还没长高,刚刚没过膝盖。我们每人三行,顶着骄阳向前锄,尽管气温升高、光线刺眼,但沙土地松松散散,锄草一点都不累,河道吹来习习凉风,让人无比惬意。中午饭后,我们休息了两个小时,接着又下田锄草,这项任务并未有明确的劳动定额和时间要求,干起来很轻松。傍晚收工时,我们踏着洒在路上的夕阳,扛着锄头,唱着《打靶归来》往回走,那时整片大地似乎和年轻的我们融为一体,处处散发着青青的活力。

晚饭后是自由活动时间,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在田野小路及灞河堤上散步。农场的广场上人来人往,说笑的、打闹的、唱歌的,到处洋溢着欢快愉悦的气氛。那时候,我常独自一人仰卧在地边的麦草垛子里,听农场的高音喇叭播放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政论文章,我对时政的关心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入夜后,一些胆大的男同学竟跑去鱼池里游泳,还有人在灞河堤上用枯树枝烤东西吃,香味把人都吸引了过去,一看竟是条一尺多长的烤鱼!

夏收完了,秋播、秋锄也完了,一个月的日子很快结束,我们又要返校了。这一次,同学们都非常不舍,因为我们在农场里洒下了汗水,收获了快乐。

1965年夏天,四年的西安仪校学习生活结束,“好儿男志在四方”,我们班48名同学被分配到天南地北,有的去了城市,有的去了乡村……50余年匆匆而过,我坐在地铁3号线的车厢里,看着一座座高楼一闪而过、一片片田园伸展开来,昔日的灞河石滩已变成现代化的都市田园,唯独“香湖湾”名字依旧。

列车行驶如游画中,一首诗在我心头浮现:“五十年前香湖湾,土坯瓦房飘炊烟。荷锄农夫田头站,野渡无人留空船。今日楼宇遍田园,如锦似绣换新颜,青丝不在已白头,弾指一挥送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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