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的故事
郑岩
我大学读的是考古专业,后来大部分时间在博物馆和学校工作,参加田野发掘的机会并不多,但印象深刻。在野外,除了新发现带来的兴奋,还有一种与“今人不见古人月”全然不同的感受。
2000年春,我随安家瑶先生参加西安唐大明宫太液池的试掘。那时,电视连续剧《大明宫词》正在热播,但工地上没有电视机,我一集也没看过。我住在麟德殿遗址东侧的平房内,晚上工作累了,便打开门,走二十来米,登上麟德殿的台基,在巨大的柱础间散步。这是唐高宗时建造的大明宫内最大的建筑群,是皇室设宴待宾、召见群臣、三教论衡、观舞击鞠的场所。长安三年,武则天在这里设宴招待日本遣唐使粟田真人。我想象着当年武则天坐在哪里,“读经史,解属文,容止温雅”的粟田真人坐在哪里。月光下,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我的确有着一种莫可名状的感受。
就在发掘快要结束的时候,我负责的探沟内发现了数排不太整齐的小柱洞。这是太液池北岸环廊的遗迹。当年唐玄宗与杨贵妃可能曾在此漫步,我似乎一转身,就可以遇到他们。
我在山东省博物馆工作了十多年,有很多机会将一件件文物从库房提出来,摆放到展柜中;或者从展柜中取出,归还库房。有一次,我带着一批文物展出,包括这本书中所收的大汶口文化黑陶高柄杯。展览结束后,我里三层外三层地包装这件薄如蛋壳的杯子,小心翼翼地塞上包着细棉的丝绸小软垫,小盒子套进大盒子,大盒子以外加上各种填充料,装箱后外面再垫上软质的材料。为了躲避中山高速公路上的车流,我们天还没亮便出发。我坐在副驾驶座上,一路不断提醒司机先生慢一些、再慢一些。亲眼看着装载着文物的集装箱进入码头,我才惴惴不安地离开。文物从海路运到青岛港,我从济南带车去青岛海关迎接。回到馆里,我迫不及待地开箱检验。当看到那件宝贝安然无恙地沉睡在盒子中时,我的心才放下。那些日子,我的感觉,大概就像一位母亲将未满月的婴儿交给了别人代管。
不同于大多数朋友隔着博物馆橱柜的玻璃参观,上述机缘使我有一种“特权”,零距离地接触文物,我感觉到了它们的重量、质感、味道。视觉、触觉、嗅觉带来的,是与书本上所读到的历史不同的印象。后者无论有多么详细的记载和描述,都是过去时,而那些文物被我们从地下唤醒以后,就和我们处在同一个空间,看得见,摸得着,成为我们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时间不再是线性的,而是折叠在一起。
考古学家是在一个极为广大的时空坐标中观察历史,他们有机会看到树木,但更关心的是森林。他们对于人类社会和文化整体变化的兴趣,远远超过对于个人和事件的好奇。十五年前,我来到中央美院教书,开始从一个新角度回望过去所熟悉的文物。在美术史的体系中,文物是“作品”,而不是考古学所说的“标本”。一条曲线从陶罐底部缓缓上升,从容地经过它的腹部、肩部,微妙地过度到颈部,最后在口沿的唇部完美地收束。我在课堂上用激光笔的光点离离合合地重复着这条曲线,与考古报告自上而下的描述顺序不同,我想要告诉学生的是,这条线是在陶轮上从底部开始拉坯制作而形成的。一块泥巴,生长为一件器物,其背后有一双富有创造力的手,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活生生的人。诗比历史真实,艺术离人心更近。
书中所选择的主要是地下出土的古代文物,下限是明代。考虑到绘画的效果,主要限于器物,没有选择平面性的文物,如帛画、壁画等,也不包括不可移动的城址、建筑、沉船等遗迹。就形式而言,这不是一本学术著作。我不是作家,不是诗人,因此这又不是文学作品。我想,这只是一次比较个人化的写作,我不采用考古报告和论文的范式,不拘形式地把对于古代艺术的各种感受表达出来。如果这些文物不被我们发现、发掘,不被我们观察、追问,也许它们真的就死去了。正是在我们的研究中,它们逐渐恢复了原有的身份和记忆,历史也变得无远弗届。我希望通过文字,去发现文物内在的生命,发现那些可以在今天继续生长的东西。
《年方六千:文物的故事》
作者:郑岩
绘者:郑琹语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团
出版日期:201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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