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钢管的小伙子

徐祯霞

车启动的时候，上来了一个人，见我旁边还有空座，就朝我点点头，坐下。

这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有二十多岁，高高的个头，身着一件黑红条白领的T恤，年轻，很有朝气，只是皮肤稍黑，坐下后，冲我笑了笑，安静地看手机。

以前坐车喜欢跟人攀谈，有了手机之后，多数时候坐车，基本上都是靠看手机打发时间，周围坐什么人，一般情况下都会不屑一顾，大家虽同车，但基本上不说话。

没想到，车驶出还不到20分钟，便堵车了，据说是前面发生了交通事故，车便停在那不能动了，一堵就堵了2个多小时，一车的人焦躁不安，有的要换车，有的要返程，有的在吵闹，有的在骂人，唯独旁边的这个小伙安安静静的，不急不躁，用高德导航导出堵车路线图，安抚着大家，前面发生交通事故了，不要着急，事故处理好了，就可以走了，在高速路上，就算司机答应你们的要求，想返也没法返吧，后面堵的车已经很长了，现在只能往前走，不能往后退了。

一个中年女子说，要知道这事，还不如在家睡觉，坐这个破车干啥呀，总想着吧，在下午下班前赶到，现在是彻底泡汤了，一边发牢骚一边开始打电话，喂，现在在哪里了，能来把我接回去吗？人说，我们都走到石坪了。小伙听见了，便接过话头说，那要来接你，估计还得上高速，从高速上绕道过来，就算来了，恐怕司机也不敢让你翻高速路障栏，那下面是空的，很危险，小心点，翻或许能翻过去，但一般情况下，估计不会让人翻的。

女子将头探出车窗外，看了看，伸了下舌头，哦，真是空的，估计真不会让人翻。

见小伙子几句不紧不慢的话就安抚了周围许多的人，我不由得朝小伙打量了几眼，这个说话声音不高，不事张扬的大男孩子，懂得还挺多，说话句句还能说到点子上，能让一车烦躁的人迅速平静安静下来，不简单哟。

车启动后，我再也睡不着了，便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坐车去哪里呀？他说，去西安。我“哦”了一声，在西安干吗？他毫不掩饰地说，在工地上架钢管子。初听这话，我有些吃惊，这是一个长相帅气，身材伟岸的小伙子，我还以为他是一个白领呢，就他身上的气息，似是读过书，有学问的人，没想到却在建筑工地上架钢管子。我复又打量了打量他，好奇地问，那工资怎么样呀？他说一天280元，我心里默了一下，工资不低。他说，工资低倒是不低，就是做天天工，做一天有一天，比如说天下雨，刮大风，就做不成，就像今天这样的雨天，就做不了，只得在宿舍歇着。

知他在工地架钢管子，说真话，心里是挺好奇的，这么健朗的一个小伙子，咋就去架钢管子了，便问，这活好做吗？他说，有些危险，他的小舅去年就是因为从三层楼的钢管架子上掉下来，摔死了，后来以96万元了结，小舅还很年轻，结婚没几多年，娃才刚刚五岁，还没有上小学呢，可小舅就没了。我说，那你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个活危险，还要做这个呢？他说，家里父母身体都不好，挣不下钱，他说了一房媳妇，人家父母要彩礼十万，他得尽快将这彩礼凑够，要不然，急忙结不了婚。哎，击倒人的往往不是人，而是生活，我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复又说，说实话，你不像干粗活的人，倒像是个有头脑的大学生。

听到这话，小伙子有点窘涩，哎，小时候在该念书的时候，没有好好念书，贪玩，现在后悔迟了，啥都来不及了，出了初中校门，在社会上滚打了这么多年，才知道，念书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没有学历，好的工作找不下，能找下的又不挣钱，能挣点钱的就是这种危险而又艰苦的工作了，可我那时，并不明白这个道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呀！

听了小伙子的话，我深深地为他惋惜，尽管每一样工作都要人干，但是，这是一棵好苗，却在需要人指导教育的人，失调，导致他的人生走了弯路，儒雅的外表，挺拔的身材，智慧的头脑，可是却因为没有一纸学历，而被阻挡在种种人生的机会之外，只能在工地架外钢管子，做着这繁重而吊人心弦的活，这不由让人深深地叹息，工地的活，明知很危险，很苦很累，但是却为了讨一口生活，娶回梦中的新娘，而不得不做，犹如热水里煮青蛙，这份煎熬，只有他自己才能深深体会。

下了高速路，前面出现了一大片楼群，他指一片正在建的楼房对我说，你看，我们架的钢管子就是这样的！我轻轻地“哦”了一声，挣够了彩礼钱，换个工作吧，钱多钱少无所谓，只要够生活就行，这个工作危险，不适合你。他看了我一眼，停顿了片刻，说了声“谢谢！”

车到站了，他对我说，我下了啊！我说，嗯！看着他的背影一点一点地走远，心里蓦然有点酸楚，他的背影，让我想起了我的儿子，如果当初不是我一直督促他读书，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也会为生活四处奔波和流浪？

人生没有如果，人生也没有彩排，每一步都得踏实跟上，否则，一步错失，步步错失，有些可以追回来，有些是永远也没有办法追回来的，譬如学历，譬如青春。

小伙子上了去地铁站的大巴，上车的时候，还朝我点了一下头，对于这个年轻人，还是祝福吧，祝福他幸福平安，早早地将媳妇娶回家，过上一份平实安稳的生活。

天空又在飘雨了，不知什么时候会停，一如人无法预定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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