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我们
■杨萍
从记事起,我便一直生活在秦岭深处嘉陵江畔的一个小县城里,这里有矿山,有一个规模不算大的钢铁厂,父亲从部队转业后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带着妻儿跟着地质勘探队一路西行来到了这里,没想到这一来便是一生。
母亲一共生下了六个孩子,大哥、二哥在东北海城出生,三哥、四哥一个生在兰州,一个生在白银,老五是我的姐姐出生在县城附近的何家岩磷矿,轮到我的时候父母已经来到这个小小的钢城,我就是在工厂职工医院出生的。那一年是1973年。家里的孩子们太多,姥姥心疼着母亲,从东北老家海城赶来帮着带大五个孩子。我在家里排行老六,小名小六子,我不是姥姥带大的,我的孕育伴随着母亲严重的胃疾,那一段时日,母亲胃痛的厉害,喝了很多碗汤药后忽然于某日的傍晚母亲吐了小半盆的血,人便晕了过去,父亲将母亲转去省城的大医院治疗,血是止住了可大夫告诉他:“回去准备后事吧,她得的可能是胃癌。”父亲没有更多的选择,他将母亲带回了家。
职工医院的董大夫是一名妇产科医生,母亲从西安回家继续养病,进行产检的时候她告诉母亲一个偏方:白芨、芨实加上痢特灵。没想到这样竟然渐渐治好了她的胃病,我便是在母亲的病即将痊愈时降生的。听说母亲刚把我生下来的时候一身的毛,黑黑的整个一个小毛孩,好丑!说好了本来是要把我送给父亲的同事林阿姨当女儿的,父亲后来却反悔了。所以许多年以来林阿姨每次来家里玩总会逗我说我差一点就变成了她的女儿!说我这个小丫头生的时候好,我一生下来妈妈的胃病就好了!小的时候我一边玩一边懵懂的听着,心情跟着起起落落,担心着瘦弱的母亲会不会再生病,想着有一天会不会真的就给林阿姨当了女儿,我要是给林阿姨当了女儿是不是就能穿更漂亮的衣服,给林阿姨当了女儿还能不能叫母亲妈妈?
姥姥没有带过我,我们终究错过了见面的机会,母亲转院回来之后她便回了东北,不久就去世了。以致后来我们怀念她的方式就是看夹在父亲那个蓝色工作证透明塑料皮下姥姥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姐姐总是说母亲去西安看病时姥姥怎样经常在她淘气时用补袜子的木质袜撑打她,说她是个好哭的丫头片子,姐姐打小有气管炎,怕她冻着姥姥给她穿厚厚的衣服热得她哭闹,结果当然又是挨袜撑的打等等,我却总是不甘心的问:“姐,咱姥啥时候才能来?”姐总是盯着照片故作深沉地回答:“姥去了很远的地方回不来了。”我不死心继续问,她就会不耐烦地说:“姥已经死了,死了就再也来不了啦!懂不懂?”我看着姥姥的照片真不明白死是怎么回事,照片里的姥姥很好呀,她怎么就不能来了呢?我是多么的想念姥姥呀,哪怕她用补袜子的撑子打我,我也想看看她……
童年,在不明白死是什么的时候我一直期待着在东北的姥姥能来看我。而姥姥走后,至此,我最高的长辈就是父亲和母亲了。
母亲八九岁开始就给患了眼疾的姥爷点烟,因此她从小就学会了抽烟,这事儿在四十年代的东北农村算不得什么,每当她的小闺蜜何喜云家里大人出门需要她去和喜云作伴的时候她们都会拿一盒火柴躺在炕上偷偷的学抽烟,喜云往往被吸进肺里的烟呛的咳出了眼泪,她把剩下的烟递给我的母亲说:“素琴,你抽吧,我可不抽了,这也太难学了”,我想母亲抽烟的习惯就是在每天给姥爷点烟和私底下偷偷抽着玩渐渐养成的。母亲十三岁那年姥爷去世了,至此就剩下小姨还有姥姥她们仨相依为命。十八岁时,母亲素琴经长辈介绍认识了我的父亲洪发,只是隔着门相互的看了那么一眼,她们的婚事就被敲定下来,就这样两口箱子合在一起就过起了日子,她跟着父亲来到了关里,辗转腾挪、拖儿带女的过了几十年。
母亲和父亲结婚后,她们将父亲的同事介绍给母亲的闺蜜喜云,就这样我们两家人就有了更加亲密的联系,我们这六个孩子从此就又多了一个姨和姨父!
如今母亲去世已近二十年,许多关于母亲的故事我都是从喜云姨那里听来的,当年的喜云如今已是一位耄耋老人,每每我和爱人去看她时,她都会给我讲一些属于母亲和她的故事,我从她的口中感受母亲的童年,从每一次的聊天中再次亲近我的姥姥和我远在东北海城老家的亲人!我不知道还能听多久,因此内心也更多了一份想要牢牢记住这些记忆的冲动!
母亲从小接受过一些教育,她写的字很工整,那个年代她们学写的大都是繁体字,到了我们这一代全国已经全面普及简体字,因此我对繁体字根本认不全,她闲时便教给我,比如一个人的“個”这个字繁体就要写出很多的笔画,我就觉得写繁体字不是写字,像画画,写繁体字就是画字!我时常看着母亲用我们剩下的铅笔头给每个同事记录工资的样子,她一边写我一边念,不会的母亲就教我,因此我也从每个小本上的人名开始认了一些繁体字。
记忆中母亲的胃疾并没有完全治愈,她时不时会难受的吐酸水,加上一大群的儿女要养活,一大堆的家务要去做,她单薄的身体愈加的瘦弱了。
傍晚放学回家的时候通常是母亲准备晚饭的时间,我喜欢和她一起在灶台边等待晚饭出锅,这个时候母亲偶尔会从衣兜里给我掏出一颗包裹着红色糖纸的水果糖,实在没有什么零食给我吃的时候她也会就着炭火先给我烤一条小小的咸带鱼或者小土豆解个馋!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一边抽烟一边给我讲故事,通常她会用火钳夹出一小块红彤彤的火炭来点燃一根香烟,炭火离开灶膛就立刻由明亮的红色转为灰白,继而再变得灰暗一些,等她口中的香烟在触到炭火的瞬间只见她轻轻吸一口气,炭火就一闪一闪的又有了红色,她随手将炭火夹进灶坑,娴熟的用手指夹着香烟抽起来。此时随着灰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渐渐的丝丝缕缕的复杂气味便弥漫整个房间,它们有灶膛里山间各种杂木燃尽时的草木香气,让我感觉到一种大自然的味道,也有烟草那种带着些辛辣的特殊的气味,它们仿佛也带给母亲一种情绪,也许是劳累一天之后终于得以解一下乏的那种轻松,也许是一家人即将聚在一起享用晚餐的美好感觉吧!
我坐在灶坑边上听着母亲给我讲故事,有传统的老故事比如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两张羊皮的故事、窦娥的故事、女驸马的故事等等,也有当时流行的《故事会》中的故事,有时又会是母亲生活当中经历过的人和事,比如东北老家的井水像海水涨潮那样的定时涌出白色的沙粒儿,比如老家的海蟹有我们吃饭用的大搪瓷碗口那么大,它的蟹黄沙楞楞的入口如何的鲜美,面条鱼的肉如何的劲道等等。又比如和父亲在地质勘探队时,看见山间的蟒蛇下山喝水时两边的草木是如何的带着风向两侧迅速的分开,吓得母亲站在对面的小菜园里一动也不敢动;地质勘探队在荒山上盖的是非常简易的茅房,夜晚,起夜的工人是如何看见狼的眼睛像一盏盏绿灯泡在茅房外面晃来晃去,刚开始人们都很害怕,时间久了也都变的习以为常;夜晚的山路母亲带着大哥,背上背着二哥走夜路时与狼遭遇时相互对峙之时一老者的出现为她们仨终于解围的场景等等……我的记忆里关于母亲曾经的生活点滴就是这样在暖暖的柴灶和蒸煮饭菜的时光中慢慢记住的,它们带着童年的许多憧憬和疑问,带着对美好事物的向往蛰伏在我的脑海中,许许多多的细节渐渐的被时间隐藏在我心灵的缝隙之处,许多的时候也许是在和爱人一起的旅途中,也许是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或是在亲手为家人准备晚餐的过程中,它们往往会在不经意之间无数次的来到我的心里,温暖着我的时光,让我再次回味那些已经渐行渐远的我人生之初时的和母亲和兄弟姊妹之间相处或酸或甜的回忆。它们发生的年代在物质生活上并不富裕,却不失乐趣,可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我们许多的情感,尤其是对家人那种爱的感受,对人性和生活的领悟却总是从这些深深浅浅的经历中渐渐变得更加深切、变得更能去理解和体会一些曾经不能或不愿接受的人或事。
每个人都会有许多不同的人生经历,不论当时经历的是什么样的心情或遭遇,经过时光的打磨之后留在心底深处的一定是那些对我们最最重要的感受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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