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狱20载 从强奸杀人犯到无罪他“走”了29年 西安中院:宣告王华州无罪
部分再审判决书中(复印件)王华州 图据上游新闻
“从入狱到此时此刻,我从未怀疑过自己会有(翻案的)今天,我始终坚信案子会被改判。”
王华州说着,边往嘴里送了一筷子饭。他与母亲相依为命的生活简单又节俭,每天午饭多做些,晚上加水一煮便成了晚饭。
1990年5月,西安青年女工史爱霞(化名)被发现死在自己宿舍。
5月13日,王华州被公安机关认定有重大作案嫌疑。
经过审讯,同年7月20日,王华州因涉嫌谋杀罪被正式逮捕。
1994年8月17日,王华州因犯故意杀人罪被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判处死缓。
2010年6月5日,王华州刑满释放。刑满释放后,王华州四处奔走,多次向最高人民法院申诉称自己无罪。
2018年6月21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以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为由,撤销了原审判决。
2018年12月7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了此案。
2019年3月22日,王华州拿到再审刑事判决书,宣告王华州无罪。
看到判决书的王母喜忧交错,她欣慰于儿子的冤屈得以昭雪,却又担心已经60岁却孤身一人的王华州未来如何生活。
这般纠结心情王华州的父亲无法体会。数月前,王父因病撒手人寰。去世前,他还每天都在对王华州念叨,究竟何时才能平反?王华州对此事始终无法释怀,若是判决书早点下达,父亲至少能够瞑目。
事件的另一头,被害者史爱霞一家也知悉了王华州拿到了无罪判决书的消息。
2019年3月20日,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见到了史爱霞的母亲,但她拒绝了采访的请求。据几位邻居说,史爱霞的父母都是原东方机械厂的职工,自从女儿出事后,他们在小区深居简出,很少与人交流。这么多年以来,有些街坊邻居甚至都不知道史家父母的身份。
2018年12月,史母在接受华商报采访时曾说,“都28年了,这个案件怎么还没有找到真凶呢?”“我们不想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掉一个坏人。”
这场撕裂两家人的事件,要从29年前的一个夜晚说起。
当年旧事
29年前的一场杀人案
据再审判决书的证词显示,室友郭庆文是第一个发现史爱霞出事的人。
1990年5月5日晚,郭庆文下班回到了单位安排的单身宿舍,她和史爱霞都是西安电力电容器厂(现为西安西电电力电容器有限责任公司)的职工,由于当年家在外地或单身一人的青年职工较多,单身宿舍就成了厂里分配给他们的栖身之所。
房内明明有亮光,郭庆文敲门却迟迟没有回应,于是她便用钥匙打开了门,发现史爱霞浑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地面上还有血液,随后郭庆文吓得赶紧喊人前来帮忙。
据当年的公诉书,一床棉被盖在死者赤裸的身上。事后查明,死者头部曾遭钝器击打,电线勒过脖颈,地上、墙上、被褥边均有喷溅血迹,身旁还有一些杂物。
王华州告诉记者,那个时候他正在妻子单位的单身宿舍换工作服准备上班。当年30岁的王华州是西安铁路局机务段一名实习司机,原本当天他应该出车。在将2岁的女儿送到母亲家后,他准备去上班,结果有人通知他列车班次调整,让他晚点再来。于是,王华州决定,回到妻子所在的西安西郊的电力电容器厂女工宿舍,却不想正好撞上一场命案。
他去配合调查,再也没有回过家
案发后第八天,警察敲开了他家的房门,要求他下楼问个事情:“我当时觉得,周边的人都接受过警方调查,不过就是去问两句话,所以也没多想。”但在王华州下楼配合调查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家。
随后,警车将王华州带到了电力电容器厂的公安科。王华州告诉记者,在被带到一间办公室后,警察们开始要求其说明自己案发时在不在现场。
据王华州辩护律师许小平提供的辩护意见显示,王华州于1990年5月5日21时15分至21时30分之间,在外面买完烟,进入宿舍大门时,看见康佩英在值班室外面低头织深色毛衣。比对康佩英的谈话笔录,她确实当日22时以前在此值班,并且也是在空闲时坐在值班室门口打着一件墨蓝色的毛衣。许小平认为,这段说明足以证实王华州案发时不在凶案现场。
王华州回忆,由于类似的不在场供述无法说服几位警察,最终,王华州做了三次有罪供述。
再审判决书显示,王华州的三次有罪供述,在关键事实部分存在反复且前后矛盾。
案发现场,未查到王华州生物信息
案发后,警方抵达现场,在调查王华州时,要求其不要将换掉的衣物进行清洗,他将衣物保存并上交。
公安机关提供的刑事科学技术鉴定书载明:王华州的衬衣、裤、鞋上均未见有血的反应。王华州的辩护律师许小平认为,由于凶案现场存在血液喷溅情况,如果王华州确实杀人了,其衣物上绝不会滴血不沾。
除了这一实物证据,公安机关还提供了另外两份物证信息鉴定书。
在凶案现场,公安机关提取了门把手和水杯上的残留指纹,经过比对,与王华州的指纹并不相符。另外,经过对被害人周边织物和阴道进行检测,也并未检出人的精斑。
据再审判决书,西安中院认为,案发现场未查到王华州的任何生物信息,从王华州身上也未检查到被害人的生物信息,本案客观证据无法证明王华州在案发时间到过案发现场,更无法证明王华州实施了杀人行为。
再审的无罪判决书严格参考了鉴定机构提供的书证。
1994年8月17日,陕西中院对王华州作出有罪判决:法院认为,有现场勘察笔录、法医鉴定等在卷证实,且有证人等证言作证,王华州也有供述在案,足以认定王华州入室强奸妇女,遭被害人反抗时竟杀人灭口,已构成故意杀人罪;且杀人手段残忍,罪行特别严重,本应依法严惩。但考虑到本案的具体情况,可以不立即执行死刑。王华州犯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赔偿死者父亲经济损失3000元。
宣判后,王华州和史爱霞的父亲均对该判决不服。王华州希望通过上诉洗刷冤屈,而史父则是认为量刑过轻也要求上诉。11月7日, 陕高院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判决后,王华州来到富平监狱服刑。
申冤路
入狱后离婚,一心一意写申诉信
“我这种情况,起码是要在牢里待很多年。没必要让一个女人为我等这么多年,这对她也不公平,所以我主动提出来了,也显得我大度。”王华州给妻子写了一封信,要求离婚,但是由于自己是服刑人员,离婚只能以起诉的形式实现。最后,妻子一纸诉状将王华州告上法庭,要求离婚。
离婚法庭是在监狱开的,简陋而短暂。解决这件事,王华州便开始一心一意的写申诉信,找相关部门申诉自己的冤屈。
王华州觉得,在有了自由的前提下他才有申冤的可能,为了争取早日出狱,王华州开始努力参加劳动改造,争取表现机会,最终王华州一共收获了数次减刑,从死缓改到无期,又从无期改到19年。在监狱的日子,由于表现突出,王华州还在服刑的最后几年被调到了监狱附属的防疫站工作。
2010年6月5日,王华州刑满释放。他在监狱度过了20年零22天,共计7322天。
出狱后,平均每年就要去一趟最高院
出狱后,王华州没有正式工作,一方面因为他本身年龄偏大,另一方面他身份也特殊,所以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只能干点零工讨生活。最重要的原因是,王华州表示自己出狱以后一直在不断申诉,平均每年就要去一趟位于北京的最高院,而父母年事也高,且患病在身,需要人照料,一般用人机构不能接受职工隔三岔五的请假,所以他后来索性不去考虑固定工作。
目前王华州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是他的低保——每个月660元。他的父亲是西安铁路局的老职工,有养老金,养着一家人。
出狱后没多久,王华州便将申诉状递往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2010年12月6日,陕西省高院做出(2010)陕刑监字第79号通知书,驳回了王华州的申诉,理由是:“你申诉中亦未提供充分证据,证明案发时你未到过现场。”
一审时,为王华州做无罪辩护的是律师孟浩。二审时,孟浩的领导许小平律师也参与了该案。出狱后王华州才知道,孟浩律师夫妇都因病去世了,后来他辗转找到了二审时为他提供帮助的许小平律师。
好事多磨,最终宣告王华州无罪
出狱后,王华州几乎每年都去最高人民法院信访接待处申诉,但每年都只拿到一个同样的答复:“已经立案,准备调卷。”
如此反复,始终未见明确进展。后来,得知最高人民法院第六巡回法庭在西安挂牌办公,2017年3月15日,许小平带着王华州来到第六巡回法庭提起申诉,得以成功立案。
好事多磨,两个月后,最高人民法院第六巡回法庭的法官告知,王华州的案卷已在陕西省高院立案,一个案件不能跨两个法院。
2017年7月3日上午9时,法官在20年后第一次讯问王华州的案情。
2017年10月24日,陕西省高级人民法院采纳了律师建议,决定再审。2018年6月21日,陕西省高院撤销原来一、二审判决(裁定),责成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重审。
2018年12月7日,西安市中级人民法院重新审理王华州申诉案,王华州出庭。审讯两个小时,介于案情重大,需上报审判委员会讨论,择日宣判。
2019年3月22日,西安中院电话通知许小平律师领取再审判决书:宣告王华州无罪。
故事尾声
不想找当年办案人员追责
“只想让我的晚年能有个依靠”
“你现在想找当年的办案人员追责吗?”记者问王华州,王华州搓了搓脸,停顿半晌说:“不找了,我只想尽快补上这么多年的社保和工龄,让我的晚年能有个依靠。”
许小平律师的意见与王华州一致,他认为,不能用如今的标准去衡量当年的案情,而且当年办案的民警现在年事也高,追责意义不大,真正应该做的,是防止冤案再次发生。
2019年2月12日,最高人民检察院制定下发了《2018-2022年检察改革工作规划》。《改革规划》提到,将建立重大案件侦查终结前对讯问合法性进行核查制度。此外,还将健全完善以证据为核心的刑事犯罪指控体系,构建诉讼以审判为中心、审判以庭审为中心、庭审以证据为中心的刑事诉讼新格局。
王华州说,2018年是自己一家最难的时候,王母脚摔成了粉碎性骨折,终日卧床不起,直到如今才能缓慢行走,而王父又身患尿毒症和癌症,最终离开人世。依靠着王父留下为数不多的遗产及自己的低保,王华州和母亲才勉力支撑到现在。
所幸的是,2019年3月,他终于等到了那份迟到多年的无罪判决,王华州觉得,以这件事为契机,自己的生活或许要开始迎来光明了。他扭头看了看窗外:“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吧。”
成都商报-红星新闻记者 严雨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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